随处可见尸体,血腥浓郁得令人作呕,幸存的人躲在残破的墙壁与门板后瑟瑟发抖。刘弈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地狱般的战场上。在一条过道的尽头,他找到了一具尸体。
是小许。
刘弈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尸体上有五六个弹孔,面孔扭曲,血液几乎已经流干。那姿态算不上从容,甚至有些猥琐,他挣扎过,说不定还求饶过。不能怪他,十米胸靶用步枪也只能命中三发的人,本就不可能与动力甲战斗。
但小许还是穿上了刘弈留下的外套,拿起口袋里的手枪,义无反顾地替他引开了敌人。刘弈拿起陪伴自己许久的手枪。这是柄堪称古董的托卡列夫,是刘弈的挚爱,年龄足有他的三倍,参加过二战和阿富汗战争,据说阿赫罗梅耶夫曾亲手用过。隔着动力甲的手套摩挲,许久之后,他把枪轻轻放在了小许身边。
“他很勇敢,”是秦石武的声音,“配得上你的爱枪。”
“是啊。”刘弈默然地转身。没用的懦夫才会为了朋友的逝去才哭,他用力眨了几下眼,转过头去面对队长。随即想起,自己身在动力甲内,队长是看不到脸的。和小许才认识了几个小时,但他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情况有点儿奇怪,今天的秦石武穿上了队长专属的动力甲,和鸭梨一样的DPJ-07型,长州支队内仅有的几件三代甲之一。他的身边站着徐天教授,两人的姿态和相对的位置有种莫名的亲近。
“是我的错,”趾高气扬的老头现在意气消沉,“我早该通知你的。”
“不,是我的错,”很稀罕,认错的话会从秦队长口中说出,“我早该发现你们的。两年时间,我却一无所知,无能透顶。”
“你毕竟不负责情报。”
“虽说如此,让人在自己负责的地区如此摆了一道,这口气咽不下去,”秦石武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身旁的墙面,“明明只是几个流窜的小蟊贼,居然……居然……”
墙面的龟裂看得刘弈暗自纳罕。“那不是普通的蟊贼,”他印象里队长很少生气,“他们配备的动力甲很可能是MS45A,美国人都还没装备的高级货。我打死了一个,打伤两个,还有两个带着同伴逃跑了。他们的交通工具是辆货车,隔壁射击馆的老板已经把车牌和特征报告队里,不难查到。”
“还用你说,”秦石武咬牙切齿,“不是可能,那就是MS45A。虽然先进,不过就这样千里迢迢溜进天朝来抢东西,真是把我们都瞧扁了。要不是今天恰好刘弈在,这兄弟又拼了命,他们就得手了。”
“小许没有看走眼,”徐天教授叹息道,“刘弈他……”
“不用多说了,”秦石武大步离去,“我现在去安排追捕,这儿徐老你多担待,先照顾伤员,我们的人会清理现场。刘弈,你辛苦了,啥也不用多管,回去休息吧。”
刘弈想对支队长说“我不累,请让我也参加”。然而秦队长扭头看了一眼,观瞄镜中红光一闪,他顿时心里发毛。那是激光瞄准器,今天的秦石武不正常,不要招惹他为妙,得出这样的结论,最后出口的变成了一声干脆的:“是!”
“还算听话,”转眼就走远的秦石武嘟囔,“反正你去了也没什么用。”
刘弈听到了,不过他理解为什么自己没有用是第二天上班后的事。眼下按徐天教授的指点,他把动力甲脱下来。有一肚皮的话要问,诸如制造军用动力甲需要的特种材料是怎么弄到的,你们的研究所是哪来的技术支持,你们属于哪个机构,怎么和秦石武又像认识又像不认识,等等。
但是他的意图在开口前就被看破,只得到了一句“该告诉你的时候,你们秦队长会告诉你的。”问不出什么,刘弈乖乖回了宿舍。懒得再出门,洗过澡后他喊了份外卖,草草填饱肚皮。
上网随便翻了翻,中午的事已经在微博和各大论坛上沸沸扬扬,新闻网站上都是些“过路小伙为何抱着起火煤气罐当街狂奔?答案令人震惊!”、“正能量大排行!抱火哥仅能排第二,第一竟然是他”、“各地煤气罐起火频发,抱火小伙质问质量监管部门”之类的标题。
得,连玩会游戏的心情都没了。尽管如此,他当晚还是睡得很好,这也是作为狙击手的天赋之一。如此高难度的职业,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有充足的睡眠,才有体力等到猎物上钩,瞄准时才不会眼花、不会手抖。某种意义上来说,狙击手需要没心没肺、能吃能睡。
第二天上班,见不到秦石武的人,鸭梨又在大声嚷嚷,惹得其他人躲得远远的。关心部下是中队长的义务,刘弈硬着头皮上去了解情况。
“我受了伤还参加紧急出击,指挥平台的鸟人说是有些穷凶极恶、装备先进的恐怖分子,连老大都亲自出马,”鸭梨头上贴了块创口贴,“我们追了两个多小时,结果只找到一辆烧成空壳的卡车,三具变成焦炭的尸体,还有一大坨化在一起的金属。”
按鸭梨描述,他们找到的残骸就是那些MS45A。普通的火焰即便可以烧毁动力甲,也绝不能把金属部分烧结成一坨,温度根本不够,对方有备而来。连续出了两件大案,下来一阵子大概要很忙了。
上班时间在训练和填写报告中过得飞快。虽然对外保密,但是案子甚至震动了中央,上头下来了好多人,整个警局都忙得焦头烂额,刘弈他们支队也被要求二级戒备,随时待命。说来奇怪,虽然整个江南省现在可谓布下天罗地网,剩下的几个恐怖分子竟然和蒸发了一样,就此彻底找不到了。
到第三天下午,刘弈被秦石武喊到办公室。徐天教授也在。到了别人的地盘上,这老头仍然没有起码的寒暄,刘弈一踏进办公室,他就迎面走来。不是握手,而是大力拍打肩膀:“我要谢谢你。我们死了十七个人,伤员也有这么多。如果前天不是你在,数字起码是现在三倍,宝贵的研究资料也会落入恐怖分子手里。”
小许最后的场面在眼前一闪而过。“不,我没能做到最好,”刘弈垂下眼睛,“对不起。”
“已经够好了。敌人有五个,你孤身一人。穿上我们的动力甲之后,你本可远离现场,到安全的地方报告情况,等待队友们的支援到达。但是你立刻返回研究所和敌人交手,一对五的情况下还干掉了三个。”
“运气好而已。”假如第一台MS45A出来是面向自己的,假如第二个敌人的缠斗再多拖延一秒,假如掩护射击的敌人手中不是微型冲锋枪而是足以穿透楼梯的突击步枪,任何一种情况下,自己都不可能站在这里与他们俩说话。
“运气当然也是一部分,但那天的战斗说明,”徐天望了眼秦石武才说,“比起当个小城里的特勤队员,还有更适合你的工作。成天和占道经营的小商小贩、拒不同意的强拆户、在大街上举横幅的上访群众、酒店与ktv里的醉汉打交道,你的天赋和才能就像是关进动物园的老虎,只能偶尔啃两个翻墙逃票的倒霉鬼。”
刘弈惊讶地看着老教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秦石武插入了他们的谈话:“教授的意思是,你曾经上过战场,是优秀的战士。你是愿意继续待在这里,应付街头巷尾的琐事,写写年终总结和思想汇报,把自己给埋没了,还是愿意换个工作,做点真正有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