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北风呼啸,不时卷起漫天的黄土,重重的打在人的脸颊之上。
黎阳东北方向三十里外,两支数千人的骑兵大队正在拼死搏杀。他们一支是袁尚手中的亲兵卫骑,另一支为曹操耗费无数钱粮,新近练成的虎豹骑。两支都是袁曹军中的精锐,也都是双方主将不会轻易拿出的王牌部队。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当曹操派出虎豹骑深入冀州,准备截断邺城和黎阳之间的联系时。袁尚也恰好想到深入曹军后方,烧毁对方粮草。就是这么巧,两支骑兵不期而遇,然后就展开了这么异常谁也没有准备的,注定你死我活的战斗。
一方狂吼,另一方嘶鸣。长枪乱刺,长刀挥舞,欢呼和惨叫同时汇成巨响。战意在他们碰见的那一刻便从每个士卒心底迸发而出,绝难止息。杀红眼的将士,此刻已完全不顾任何阵型,三五成群,七八为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砍我一刀,我再还你一枪,刀枪无眼,次次见血。头盔掉弃,刀刃翻口,你拽我拉,互相扭打,口咬拳打,以自己的一切,尽力杀死眼前的每一个敌人。
而在距离两军决战之地五里外的一个高坡之上,站立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年约四十,目光深邃;少的年近二十,面庞白皙。而在他们数十步之外,十数个身穿麻衣,手拿长刀的青壮满脸戒备的盯着四边。
这位年纪较老的人,正是此刻担任九江太守的臧洪。说他是九江太守也并不确切,因为他还替吕布管着尚且剩下的小半个汝南,以及淮河以西的广陵郡领地。这三地的政务,基本上都是他的管理,当地官员的任命大多数也完全由他做主。
此刻,他望着远处交战的两军,叹了一口气道:“虽然经历官渡惨败,仓亭大败,现在袁氏士卒的战斗力比着曹军竟然仍是丝毫不弱。可惜啊!可惜。士卒虽然勇猛,可惜却没有人能再好好的用他们了。”
年轻人看着远处惨烈的场面,白皙的脸庞上更添了几分苍白。“世伯,你说袁曹这两支骑兵,哪支能最后取胜呢!”
臧洪抬头看了看天空,淡淡的说道:“再有两柱香时间,天就完全黑了。到时候,他们就会逐步脱离战场。这一战,是平局。这是两败俱伤之局,谁也算不得胜利。”
臧洪看了看凝眉沉思的年轻人,淡淡一笑道:“武儿,你是在陈留出生的吧!你第一个来北地,感受应该和在中原、江淮等地有所不同吧!”
年轻人名叫张武,为张超之子。他点了点头,朝向臧洪道:“侄儿是在陈留出生的,这边倒也没什么,只是太冷了。”
臧洪笑问道:“有没有后悔随我来这一趟?”
张武摇了摇头道:“世伯说的哪里话,您待我如父。别说您要求我陪您前来这北地,就是刀山火海,侄儿也不会皱半下眉头。”
臧洪赞赏的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你想过没有,为何我要带你前来这北地?”
张武摸了摸后脑勺,脸色尴尬的说道:“这侄儿就不知道了。”
臧洪叹了一口气道:“当时吕州牧把张文指派给张辽学武,而把你指派给陈宫学文。你也跟随他当徒弟那么多年了,政务、军事学的尚且可以,唯独没有学会陈公台的眼光啊!”
张武嘴角上撇,苦笑了一下道:“师傅他也经常这么说我?”
臧洪看张武脸色黯淡,安慰他道:“你也不必失望。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你虽然眼光一般,有短视之嫌。但性格忠厚勤勉,做事一丝不苟,稍加磨练,成就绝对不会逊于你父亲。而我这次特意从陈宫台身边将你调来,就是想给你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
张武脸色疑惑,不太明白臧洪言中的意思,只得继续往下听去。
“你兄长张文跟随张将军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此刻已升至校尉。而你却一直呆在陈公台身边,虽然也帮忙处理政务,但那并非全部是你的功劳。从这点来说,你远远不如你的兄长成就更大。这点,你清楚吗?”
张武脸色微变,沉思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臧洪轻轻拍了一下张武的肩膀道:“不必太过沮丧。这只是因为你呆在陈公台身边,他是你师傅,自不可对你多加照顾,并非你能力不足。我这次调你和我一起前来冀州,虽然路上会有点危险,但一旦成功返回,这便是大功一件。我就可以据此向吕州牧推荐于你,你也就可以有一块充分施展自己才华的天地。”
张武脸色欣喜,呆在陈宫那里,虽然让他学到很多东西,但总感觉有所拘束。能够外调出去,担任一地长官是他历来的愿望。他连忙躬身向臧洪拜道:“多谢世伯。”
臧洪摆了摆手道:“先不用这么着急谢我,我先给你分析一下目前的局势,你再好好做出一个选择。”
臧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此刻,吕州牧据有扬州、江淮等地。他如果想要北进,有三条路可供选择。一是和刘表合作,从葛陂方向进攻汝南,以直通宛洛山区。二是从当涂出发,进攻龙亢、垓下,直逼沛国、陈国,以切断豫州和徐州之间的联系。三是进攻徐州的下邳、彭城等地,然后北攻泰山,对曹操所在的豫、兖形成包围之势。”
张武点了点头道:“这个师傅也曾给我讲过这三条北上之路。第一条路是最快捷之路,一旦成功,便可彻底威胁许都,甚至逼迫曹操迁都。第二条路比较平稳,是逐步消耗其兵力,吞噬其领地的缓慢发展之路。第三条就是战略包围了,如果实施的好,便可逼迫曹操放弃豫州和兖州的大片领土,只不过难度也最大。”
臧洪点头道:“公台和我想的也差不多,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最为支持哪条?”
“这个倒没有,只不过私下叙说之时,他对第三条路的分析最多。”
臧洪笑了笑道:“那你身为弟子,就应该很明白他的意思了。实际上,不但是公台,我也觉得吕州牧最后很有可能采取的也是第三条道路。至于为什么,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我现在想问你的是,如果到时候真是如此,你觉得何地最为重要?”
张武沉思了一下道:“应该是广陵郡,它本就是徐州领地,到时候应该会作为进攻徐州的前沿。主公占据射阳,在它前方,除了淮阴、淮浦尚可依靠淩水坚守外,后面都是一马平川,可以直达下邳、彭城等地。”
臧洪点头道:“孺子可教也!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准备向吕州牧推荐你去射阳担任县令一职。这个职位目前看来虽小,但一旦吕州牧开始向北进军,你的价值就会瞬间展现出来。再加上射阳本就是广陵郡的治所,只要你到时候不出现太大的失误,以后的广陵太守一职绝对是你的。”
张武脸色惊愕道:“广陵太守?”
臧洪淡淡一笑道:“怎么,觉得不可能?”
张武被臧洪看破,脸色微红道:“世伯,我目前无一官在身。就算成为射阳县令,你哪里又听过有谁直接从县令一下子高升为太守的?况且,我目前经验尚且不足,能力亦不足,哪里有奢想太守的资格啊!”
臧洪摇了摇头道:“你这性格呀!真是不让你父亲。当年董卓横行,我与你父亲凭借不到两千兵马就敢从广陵出发,讨伐于他。目前,你有这么多优势,为什么就不敢想呢!”
“世伯,您什么意思?”
臧洪恼怒的摇了摇头道:“你还需要让我对你一一点明吗?你父亲曾任广陵太守,这是你的第一优势,可以笼络一些尚存的世家,稳定大局。我又对你全力支持,再加上你和陈公台的那份师徒关系,他自也会支持。有了这些,如若你还不敢想,那你就真的令我失望了。”
张武眉头紧蹙道:“世伯,可是吕州牧那边?”
“你放心,吕州牧是重情之人。虽然他唯才是举,但也时时考虑人情。你父亲当日对他多有援助,最后又殉城而死。因此,只要你表现出相应的能力,他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极力支持。关键是,你要俱有对应的能力。只要是在吕州牧北上的时候,你的表现让别人挑不出什么刺,我保你五年之内,必为广陵太守。”
张武还是有点不放心道:“世伯,你说如果吕州牧这几年之内,新提拔了一个广陵太守怎么办?”
臧洪笑道:“不会。如若他真想提拔,就不会让刘晔代领广陵太守一职。他现在做的就是将广陵作为一个驻兵之地存在,短期之内不会让人前去分权。”
听到这里,张武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臧洪道:“我属下有一个叫陈容的官吏,你到时候去射阳上任的时候,带他一起,他会尽全力帮你。”
张武躬身拜道:“多谢世伯。”
臧洪没有说话,抬头望了望逐渐暗下去的天空。心中默念道:“张太守,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放心,我一定要会好好看护你的这个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