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占据吴县的第一时间,吕布便知道此城并不好守。
首先,他打开四门,放任百姓自由选择是否离开,免除了城中留有大量孙氏遗民的隐患。其次,任命盛宪为吴郡太守,以进一步稳定城内军心。
以上两条,基本上免除了城内出现大规模叛乱的可能。接着,在孙翊攻来之前,又关闭四门。将临近四门一里之内的百姓全部迁移走,使吴县与外界完全隔绝。城内支持孙翊之人无法将消息传出,而外侧的江东军又无法将自己的指令传入城中。
做完这一切,料定江东军最有可能从北门进攻之后。吕布就命人挖了这条环绕着北门三面的深壕,并留下五百将士驻守后侧。本以为用到它至少还要等到几日之后,但没想到江东军却以这么快速度攻破北门城门。
本想要等到合适时候,由自军假装无意打开城门,引诱江东军入内。却不曾想,此刻倒成了他们主动攻入城中。虽然出乎所有吕军的意料,但陷阱却依然有效,只不过因为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却并不多。如果孙翊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以最快的速度撤出城内,倒是极有可能成功。
但这最后的机会却被孙翊的犹豫浪费掉了,他的命令刚传递到后军,吕布就赶到了北门正上面。看着下面拥挤着,正拼命想要撤出城去的江东士卒,脸上一副决然。他右手一挥,早已准备好了的士卒举起手中长刀,猛的一挥。装满石块的绳网急速下坠,顿时将城门堵了个大半。躲闪不及的江东士卒发出一声惨叫,被石块砸成了一团烂泥,剩余士卒惊声叫着向旁边散去。
紧接着石块洒落的的,是数十个装满油脂的瓷罐。“啪啪啪”的碎裂声,此起彼伏的不断响起,油脂四溅,散落的到处都是。吕布身旁的数十个军士,全部搭上一支火箭,瞄准油脂最稠密的地方。
“滋”的一声,火苗升起,顺着油脂四散蔓延,不一会便变成了冲天大火,完全阻断了江东军的回撤之路。
而此时,已经将所有江东军驱赶下城的吕军士卒也开始向北门上面或者下面汇集。他们手持弓箭,不断的引弓射击,尽可能的消耗着敌方士卒。三千人缩在方圆一里的狭窄地域里,根本不用瞄准。一箭过去,便是一声惨叫。
孙翊被几个手持盾牌的亲兵牢牢护在中间,躲在一座民房之后。看着损失不断加重的自军士卒,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在城墙之上的吕布。
吕布看到孙翊恶狠狠的眼神,脸色不变,只是内心仍有点遗憾。他之所以没有清理掉城下的那些房屋,本是打算在诱敌之计实施在前,在里面装满硫磺、硝石等易燃之物。那么自己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清理到攻入城中的那些江东士卒。但此刻里面还空空如是,江东军便已经攻入城中。
这样危急的局面,谁也料不定陷入绝境的江东军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各种变故。
此刻的弓箭虽然已全部变成了火箭,引燃了部分木制的房屋。但等到大火威胁到房下的江东士卒显然还要耗费很长时间。蒋钦本在城外安置退下来的自军士卒,看到城门口的变故,脸色瞬时变的苍白。
他骑马飞速向城边奔去,但却被城墙上的弓箭手阻在百步处,再也无法前进丝毫。他迅速判定形势,转头向后立即组起一队士卒,前面士卒手持盾牌,后面士卒各携沙袋。意图扑灭城门大火,好掩护城中军队退出。
飞矢如蝗,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他们是城中所有人的希望,每个人都知道一旦扑灭不了城门口的大火,城中将士最后的命运将是什么。他们嘶叫着,怒吼着,不计伤亡的向前奔去。
高顺此刻已从西城角奔到了吕布跟前,他朝后者拱了拱手道:“主公。”
吕布点了点头道:“伯平,北门内外的江东军交给弓箭手即可,你率陷阵营全体将士从南门出。与城外等待多时的文远会和之后,给我偷袭城外的江东大营,弄的越乱越好。”
高顺双手抱拳,领命而去。
此时的乱景早已惊动了后阵的朱治,他紧急派出两千将士支援蒋钦。但城门口就那么窄,再多的人也无法冲上前去。他们在城下列队,持弓引击,以掩护蒋钦部的灭火行动。
而蒋钦则不计伤亡的命令士卒来回运土,并不断的清理出乱石,推入护城河中。炽热难当,但大部分士卒此刻心中却无一丝抱怨。能更快一点,就能多救出一名自军将士。
火苗终于烧到了大部分房屋上面,炙热的火苗让人再也无法靠近,更不用说躲在后面寻求掩护。之前保护他们性命的遮掩,此刻反而成了屠杀他们的武器。人群越聚越密,乃至竟然有人被硬挤到火中,发出一声惨烈的大叫。
孙翊看着眼前的惨景,心中既有悔恨,但更多的却是不服。这种死法简直憋屈到了极点,还未接触到敌人,便被乱箭射死,被大火烧死,甚至想来几个垫背的都不能。
他知道蒋钦肯定在外面拼命想要救自己,但自己难道什么都不做,坐等后者来救。这种屈辱的做法让他心中彻头彻尾的难以接受,他不肯,更不愿意。
看着越来越多的自军尸体,他大声嘶吼道:“众将士听令,将死亡将士的尸首给我推进深壕之中,用他们给我铺出一条路。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吕军垫背。”
江东士卒应声狂吼,这种被动挨打让每个人都憋了一股气。孙翊的命令虽然残忍,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最后的机会。即使心中不忍,也开始按照孙翊的命令行动。
他们嘶吼着举着自己袍泽的尸首挡弓箭,当垫脚石,只为给自己铺出一条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渺茫机会。最后每一个活下去的人,每当想起那夜的场景,便泪如雨下。内心无数遍问自己,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吕布望着眼前江东军的疯狂,内心竟然闪过一些同情。孙翊的确不是一个当领军大将的料,但论其血气方刚,他却丝毫不输入孙策。他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暗想今夜或许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了。他跨步向前,率领最后一支待命的自军将士朝下奔驰而去。
孙翊面临绝境想出的办法,如若成功,很有可能不仅他自己可以活命,还很有可能在后续大军的配合之下拿下吴县。而此刻的孙翊,也的确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真的成功,以后谁还敢怀疑自己统御部下的能力。如若失败,自己战死在此,也算留下一个英明。他不敢想如果大部分将士殒命在此,而自己逃得性命的场景。那样的羞辱,他不想再经受一次。
因而当他下令的那瞬间,他便一直冲在最前面。每个想要拉住他的亲兵,要么被他骂了回去,要么一脚被他踹了回去。他搬着尸体,不断将之抛入深壕之内。鲜血不断流落,弄的他浑身满脸都是。俊俏的脸上满是血污,洁白的铠甲也沾满污秽,基本上已完全看不出他最初的模样。
周围士卒眼看主将如此拼命,都被其所激,士气大震,更是拼命的再也没有一丝保留。随着尸体越抛越多,深一丈,宽两丈的深壕竟然慢慢被他们填的已大概与地面相平。
孙翊眼看已经差不多了,第一个跃上尸上,向前冲杀了过去。但他忘了尸首并非泥土,下面不实,更因为献血到处都是,增加了湿滑程度。他一个不小心,竟然被滑到在地。旁边亲兵大叫一声,连忙上前将他救起。
这导致他没成为第一个杀向吕军的江东军,但也因而救了他一命。位列最前面吕军猛然下蹲,后面出现一片平持弓站立的弓箭手。随着一声令下,顿时洒下一片箭雨。奔在最前面的江东士卒更是无一人幸免,最惨的是一人连中数箭,直接变成了刺猬。
但后面的江东军却没有丝毫迟疑,推着尸首继续向前,瞬间便与前面的吕军盾兵战作一团。
弓箭仍然不断引发,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此刻的江东军完全顾不上这个。他们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在自己死之前拉上几个垫背的,好让自己死的有点意义。哪怕自己踩踏的是自己同袍的尸首,哪怕自己下一秒便沦为自己袍泽脚下的尸首,他们心中仍然没有一丝后悔。
用尸首垒砌成的道路的狭窄限制他们的冲锋宽度,而上面的湿滑又限制他们的稳定。但随着越来越来的人冲向那里,这样的问题也便不再成为问题。他们嘶吼着不断向前,凭借一时只勇,竟然将严阵以待的五百吕军将士生生向后推了数十步。
一个死了,另一个再顶上,不断倒下的士卒就是他们战斗的动力,而不断增高的尸山就是他们的永久的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