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撤围曲阿之后,孙翊便生病了。这个曾经志气高昂的少年的勇气、豪气在现实的打击之下不断削减,直至完全不见。他逃一般的返回丹徒,心中尽是无尽的哀愁,别人眼中的担心在他看来也变成了深深的嘲笑。
他禁止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当前政事,在贬斥几个官员,处死几个奴仆之后,他的整个脑袋才算清净了下来。每日躲在府邸之内,拒绝见任何人。完全不顾自己生病的身体,不断的饮酒,醉了就睡,睡醒了再继续喝。
这样的情况无疑加重了他的病情,在吐了几次血后,手下人看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连忙去信吴郡,将他的母亲吴夫人和他的妻子徐氏请到了丹徒。
吴夫人到达之时,孙翊正喝的宁酊大醉,脑袋混沌。竟然把吴夫人和徐氏当成了新招来的歌姬,言语无礼,动作轻佻,被吴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待到他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去。
他口干舌燥,从侍女手中接过凉茶一饮而尽。肚子的那团火稍微压下去之后,他斜倚在床棱之上闭目眼神。过了半晌,才意识到不对。他看到那名侍女正是自己的妻子徐氏,脸色一窘道:“你怎么来丹徒了,什么时候到的?”
徐氏叹了一口气,将用凉水浸湿的毛巾递给孙翊道:“夫君,你不会什么都忘了吧!母亲她已经等你好久了,你现在赶快起来,去向她道个歉。或许她还能轻饶了你。”
“什么,母亲她也来了?”孙翊惊的顿时跳了起来,一头撞在床头上,疼的他呲牙咧嘴,也依稀开始回忆起早晨发生的一切。
他惊叫了一声,也顾不得穿上衣鞋便要往外跑去。却被徐氏一把拉住道:“夫君,母亲她目前仍在气头上,你现在再这么衣着不整的跑过去,岂不更惹她生气?”徐氏比孙翊大了好几岁,人情世故对他懂的更多。虽然对于孙翊,她无法劝服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但很多时候,孙翊在一些小事上还是愿意听她的。
果然,孙翊听了她的话语,顿时平静了下来。颓然坐回床上道:“我这次惹大祸了。不仅没有收回丹阳郡,更把母亲当成了歌姬。母亲她以前从来没有打过我,这次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才如此。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说着孙翊双眼微红,简直要垂下泪珠。
徐氏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岁青年,冷峻的脸庞还带着少许稚弱。他不是孙坚,没有吞天并地的豪气;也并非孙策,在孙坚死后便挑起整个家族的重任。他仅是一个在父兄羽翼下安然长大的幼稚少年,虽然不缺豪气、英气,但他缺少的仍旧太多。他一直以孙策为榜样,但他不是孙策,而且目前的局势比着孙策那时更为凶险。
看着他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徐氏心口忍不住疼了一下,坐下紧紧握住孙翊的手道:“在妾身看来,夫君不必太过担心。母亲她看似对你生气,但是她眼神之间流露出的担心更多。我已命下人熬好了一碗莲子羹,一会你亲自给她端去,让她消消气。”
孙翊眉头高高蹙起,摇了摇头道:“母亲她生气,岂是一碗莲子羹能让她消气的?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自从大哥死后,我没做成过一件事情。此刻一提起我孙翊,或许每个人都认为我这个江东之主完全就是个笑话。”
徐氏抬头望向孙翊道:“夫君,你觉得二哥他当这个江东之主会比你好吗?”
孙翊茫然望向徐氏,不知为何他有如此之问。沉思片刻,老老实实的回道:“本来这个职位是属于二哥的,但是他性格太柔,比着大哥差上好远,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比我强多少。这也就最初秦松提议之时,我应下担任江东之主的主要原因。”
徐氏淡淡一笑道:“大哥投靠袁术之时,也和你年龄大致相当。但是当时他依附袁术,虽然也不是太好,但背后却有一颗大树可以靠。而你此时却已经是江东之主了,治下六郡,而面对的又是能征善战的吕布。就算是大哥,也未必能应付的来,出现一些失误在所难免。如果一直沉醉在美酒之间,也许夫君你真的就是一个笑话,但只要克服这些困难,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你的成就或许能超过大哥。”
徐氏看孙翊脸色微动,继续劝道:“夫君,刚才你说你可以比二哥做的更好,妾身相信你所说的。但是大部分不了解你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只会认为你夺了属于二哥的东西。你既然担起了江东之主这个责任,就应该承担下去。不在意别人的闲话,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等到你做的比任何人都好时,自然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孙翊望着徐氏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徐氏道:“一会你去见母亲的时候,要向她允诺今后不再饮酒。另外,要诚心向她致歉。之前的一切,无论是不是你的原因造成的,你都要一并承担。如此,方能显示出你的担当。目前对你有意见的大臣不少,这点母亲也知道了,你也不必隐瞒。但是你要让她看出你愿意改变,你还要通过母亲安抚众臣。而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是所有人都满意,妾身不懂政事,这点就需要夫君你想了。”
孙翊低头沉思良久,最终下定决心朝向徐氏道:“我知道了。”
祠堂阴冷,几支寒烛闪着隐晦的光芒。几案之上放了三个牌位,分别是孙坚、孙策和吴景三人的。香炉里的长香冒出缕缕青烟,罩在上面的牌位上,增添了一些飘逸之气。吴氏跪在当地呆呆的看着上面的三个牌位,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过了很久,吴氏缓缓站起身子,走向跪在屋外的孙翊道:“我听下人说,自你来到丹徒之后便设下了这个祠堂,时时前来参拜,比着旁人更为频繁。你有心了。”
孙翊跪立在地,不敢直头道:“这些都是孩儿应该做的。”
吴氏摆了摆手道:“一天两天可能是做样子给下人看的,但时时都是这样,说明他们在你心中还有点分量。起来吧!天黑夜寒,你的身体也未完全康复。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随我进来,给你父兄还有舅父上柱香。”
孙翊弯身叩头道:“是。”长久的跪立,再加上孙翊连日饮酒和身体有恙,他猛然站起。顿时感觉眼前一黑,险些歪倒在地。
吴氏脸色突变,连忙伸手去扶。但刚一伸出,却被她生生的收了回来。装作没有看到,扭头向祠堂内走去。
孙翊喘息了一下,待到心神稳定,这才随着吴氏走进祠堂。他毕恭毕敬的燃起三炷香,然后跪倒在地。朝向眼前的三个灵位拜了三拜,然后将三炷香插入香炉里面。
吴氏叹了一口气道:“我命真苦,不仅夫君早丧,连长子和弟弟在一年时间内接连死于非命。我在吴郡之时,奋儿他伤病刚好,就连续多次前去拜见我。他一直对于自己父亲的死耿耿于怀,请求我给他机会上前线报仇。我说你为他弟,会代替他报他父亲的仇。可是今日亲自来丹徒一看,我想我很有可能来失信于他了。”
吴奋为吴景长子,祖郎以自己身死换取凌统携吴奋安全逃回。吴氏提到这个,眼神之间满含对孙翊的失望。
孙翊听后,脸色通红,连忙跪下道:“母亲莫要生气,孩子知错了。今后,我向您保证,在为兄长和舅父报仇之前,我再也不会再酗酒了。”
吴氏没有任何表示,淡淡说道:“你性格急躁,遇事耐不下性子我是知道的。但你什么时候却变的如此武断,为了堵人之口就驱逐了几个向你建议的大臣。几个小人只不过私下稍微讨论了目前的局势,就被你无辜处死。悠悠之口,你又怎么堵的住?”
孙翊不敢辩驳,低头道:“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吴氏看孙翊一脸谦诚,本憋了很多的狠话也不忍心再说出口。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本是一个妇道人家,本不应该参与政事。有些事,我不懂,也说不明白。但我清楚的是就是你父兄,在身边都有一批帮其成事之人,他们也善于听从别人的意见,如此,才能尽可能少的出错。你此刻为江东之主,但就目前的战事来看,你做的并不好。有的事情自己不擅长,就交给手下擅长的人去做,这个不丢人。不会做而强要去做,最后做的不好才丢人。我说的,你懂了吗?”
孙翊道:“孩儿懂。实际上,在母亲来之前,我就做出了决定。准备提升周瑜为大都督,总领江东所有军事。”
孙翊贬斥周瑜的事情,是别人告知吴氏的。她深信自己长子的眼光,也明了周瑜之才。本只是想劝说孙翊以后重用周瑜,却没想到孙翊却下了一个如此重大的决定。她顿时怔了怔,过了半晌才道:“如此也好,毕竟周瑜的军事才能,你大哥都是十分认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