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南岸的江东五郡在北岸看来犹如一个倒型凹字,以豫章、丹阳、吴郡并行在前。丹阳郡位列中间,背靠大山,是整个江东五郡的核心。上游豫章郡在前,庐陵郡紧随其后;下游吴郡在前,会稽郡在后。
庐陵和会稽两郡中间有山林隔绝,想要从一地直赴另一地,所耗时间并不比绕远少上多少。吴郡地处下游,偏居一隅,对其他地方的控制十分有限。这就是为什么孙权先是迁治所于京口,后又再次迁移到秣陵的主要原因。
此刻,丹阳郡为吕布所占,就等于将长江南岸的江东五郡分成东西两部。虽然江东孙氏凭借优势的水军优势,仍旧控制着长江水路。但是一旦他们长期无所作为,吕军所占的丹阳郡就会如同瘟疫一般,逐渐朝四周蔓延。
秣陵为丹阳重镇,也是长江南岸的重要都市。占据了它,就等于在丹阳郡打下一个楔子,平定其他地方虽然困难,但却容易很多。而试图绕过它,进攻其他诸县,则等于要处处防备从秣陵袭来的敌军。
一个不备,就会令进攻其他地方的自军面临两方夹击之势,甚至全军覆没也并非不可能。因而无论是从水路在牛渚登岸,还是在水路从丹徒进军,秣陵都是必须拔除的据点。从这个方面讲,孙翊选择进攻秣陵并没有错。但是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吕布想要他进攻秣陵的安排和陷阵营的整体战斗力。
漫天的飞矢,带着火苗攒射而去,引燃了木质的箭楼、旗幡和各种能烧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一声声呐喊伴随着一个个冲锋向上的士卒。他们佝偻着身子,手中举着盾牌,尽力攀援而上。
城上箭矢飞舞着,凶狠而又准确的射入每一个士卒的身体里面。滚木如同雨落,顺着飞梯砸落下来。或中箭、或中石,士卒发出一声闷哼,从上跌落到城下。处于较低位置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立起来再次向上爬去。而处于较高位置的,则没有那么幸运,口中喷出几口鲜血后便再无半个动静,被别的士卒紧急抬向后方。
宋谦看着远处已趋于白热化的战斗,脸上表情焦急异常,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淡定。已经连续猛攻了两日,士卒损失近两千,但这秣陵城却丝毫未动,稳如泰山。眼看自己向孙翊许下的三日之诺马上就到,他心中是又急又气。
他大声向后道:“取我盾牌、长刀。”
手下士卒不敢有违,应声递上宋谦武器。他举刀向天,怒喝连连,招呼身旁士卒向前奔去。
高顺立于墙头,闷声不吭。两天的激战,士卒的死伤也就在三百之数,但是城内守军也在就两千之数。这样的损失再持续下去,终有顶不住的一天。但是他却丝毫不急,因为他知道不久之后,援兵必可到达。
而这两天,曹性弓弩手发挥的作用愈显重大,而损失的大部分士卒也在他们那边。高顺一直强压着五百陷阵营士卒不动,但偌大城池的守护所需的士卒却丝毫不能少。一千青壮被征调上城,战斗力虽然减弱,但是防护力量却增强不少。
看到城外攻方部队再次完成了集结,高顺眼角一笑,知道到了自己该动的时候了。他转向身边的曹性,拱手道:“曹校尉,城上的防务就暂时交给你了。”
曹性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朝向高顺略微拱了拱手。
宋谦携千余士卒一路向前,头上箭矢如雨。但他却丝毫不顾,箭矢射在盾牌上发出“砰砰”的响动。他心中暗自诅咒着高顺,却同时又将自己心中的怒气化为向上的动力。他手持盾牌,顺势将掉落的一名士卒击落旁边,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攀去。
人到飞梯中间,突然听到远处西门内一阵紧促的进军鼓声,接着就是士卒的尖叫声。“敌军杀出城了,快来人啊!”
宋谦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瞬间明白只要自己趁机能阻占据城门,那么自己就不必再进行这该死的攀援攻城。他从飞梯上跳下,大声下令道:“所有人等,随我一起前去破敌。”
但高顺显然没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在陷阵营出城之后便命人紧闭了城门。他们先是以一阵弓箭开路,盾兵在前严密护卫,枪兵紧随其后。所有五百人排成紧致的进攻队形,一路向前,挡者无不披靡。
江东军大部分士卒此刻都在攻城,一时猝不及防,短时间根本无法排成有效的防御阵型。虽有个别士卒拼死抵抗,但也总挡住溃败的阵型。宋谦一路直冲西门城下,头上一轮箭过,数十士卒倒地。
他仰头望向城门,却早已关闭。他心中微惊,暗想这伙人莫非是做有去无回的打算。再看看那批出城的陷阵营军士,此时已冲到千步之外,而且冲势丝毫不减。而在前方,一支赤红色的“孙”字帅旗正在迎风招扬。
宋谦大叫一声不好,甚至来不及招呼身边的士卒,一个人快速向后奔去。他身旁的士卒看到主将的如此反常,虽然不知为何,但仍然跟随他紧急向后跑去。
残阳如血,金色的光芒照在满身是血的士卒身上,为这悲壮的场面平添了一份凄艳。看着乱作一团的江东阵营和越来越多聚过来的江东士卒,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挥动了一下手中长枪,陷阵营将士迅速脱开战斗,随之一起向后奔去。
而整个江东军却没料到高顺会突然撤离,等到反应过来,率部前去追击。却发现他们已从秣陵城西侧绕到东侧,并由那里退回城中。
孙翊在蒋钦的护卫下,回到营中。看着周围乱糟糟的一切,他双眼冒出的火焰,看起来仿佛要吞噬一切。他望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宋谦,冷声哼道:“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三天之内必会攻破秣陵城,这个结果倒真令我惊喜万分。”
宋谦听完,脸上的难看又增了三分,拱手向孙翊致歉道:“主公,一切都是属下的错。主公有什么惩罚,其愿意一并承担。”
孙翊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好啊!来人啊,把他给我推下去,按军法直接斩了。”
宋谦脸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两个士卒上前剥掉衣服,用绳索绑缚在地。而其他将领也同样大吃一惊,蒋钦首先反应过来,单膝下跪向孙翊道:“主公,宋校尉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而且正是他的及时回援,才导致高顺及时退去。况且秣陵未破,阵前斩杀大将,对全军士气必将是极大的打击。为何不再给宋校尉一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孙翊怒道:“有了这次,谁敢保证没有下次?不正是由于他的疏忽大意,才导致现在这个结果。此时唯有阵前斩将,才能提升全军士气,然后再一举拿下秣陵。而今,你却让我放过他,你将我江东之主的地位置于何地,江东之主的威信置于何地?”
秦松道:“主公,宋校尉对主公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之前在江都便有守城之功。如果为了这样的小事,而斩杀大将,这才是有损主公的威信。况且,此时主公怒气正盛,在别人看来,是在怒极之下所下的乱令,难免会令众士卒心中有所不服。”
孙翊低头沉默不语。
秦松看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继续说道:“但是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主公此时可以暂时饶过宋校尉,让全军将士看到主公的大度。另一方面可以让宋校尉戴罪立功,派遣任务,如若到时候仍旧完成不了,再做出具体的惩罚之策。那时候,就算是宋校尉,也不会有丝毫怨言。你说是吗,宋校尉?”
宋谦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看到秦松暗自使过来的眼色,自然知道他的真实用意。连忙向孙翊叩首道:“主公,请暂且饶过属下。属下愿鞠躬尽瘁,为主公大业用尽全力。”
“请主公饶过宋校尉。”蒋钦众将拱手请道。
孙翊沉思片刻,望向众将,又望了望宋谦。最终下令道:“蒋钦,给你两千士卒,防守所有的城门,防止敌军再次出城偷袭。宋谦,我会再给你增派两千士卒,如若这样,你还给我拿不下秣陵城,就给我战死在城下吧!”
看到孙翊离开,秦松上前将绑缚宋谦的绳索解开。口中安慰他道:“宋校尉,主公一时气急,说话不分轻重,你可千万不要在意。”
宋谦道:“秦军师严重了,主公做的并没有错。那毕竟是吾之错,虽万死也不能辞其咎。”
秦松道:“陷阵营的威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有那么容易拿下?主公最初本就有失考量,这也怨不得你。但接下来,你真的要尽心了。我害怕一旦拖的日久,吕布必然率部前来增援,到时候未免会产生什么变数。”
蒋钦道:“秦先生,我也担心此事。主公下令四门尽皆防守,此举虽然可以免除敌军出城偷袭。但是这样一来,未免会使兵力分散,一旦敌军攻来,这样的局面对我军可是大大的不利啊!你为何……”
秦松笑道:“为何不劝阻主公吗?主公此时正在怒头上,我此时劝阻,不但不会有什么效果,甚至有可能连累到对宋校尉的惩罚。这件事,我会在他怒气平息之后,慢慢劝诫他。而在这之前,一切都拜托两位校尉吧!”说完躬身向两将拜了一拜。
蒋钦和宋谦心中顿时理解了秦松苦心,连忙躬身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