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张旧照片。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不是正常拍摄出来的照片,因为只要是光明正大的拍照,人们都会寻找一定角度,或者至少调整好镜头,看一下拍摄的画面方位是否正常。但是这三张照片中的前两张不仅非常昏暗,而且角度整个错了九十度,我甚至不得不向左歪着脖子看。
明显可以看出,前两张照片是在同一个场景下拍摄的。而且似乎是同一个东西的两个部分,那个被拍摄的东西似乎体型很大。第一张里的只有一堵粗糙的灰色土墙,墙以外的地方全是落叶,看着像是森林里堆积了许多年的腐叶。因为整个墙体上没有一条洞穿的裂缝,再加上有一些很深的线条状的奇怪划痕,我推测这是一座老屋的根基部分。第二张照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手”,我看的头皮发麻。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能看得出来那并不是真正的人手,似乎更像是一根根裹满了干泥巴的树枝从土墙里钻了出来,这土墙显然和上面照片里的是同一堵。非常奇怪的是,这些手臂互相之间的距离基本相同,似乎是被刻意放置。我心道谁这么无聊,没事儿在墙上插树枝玩儿?力气倒还挺大。
第三张我其实至今没有看出来是什么意思,那是唯一一张正常的。以至于我以为是他发错了——其他地方的照片被他混到一起发过来了。可以看到照片上有五个人,神情冷峻,穿着那种灰褐色的连帽大衣。五个人都很削瘦,围着一堆篝火,似乎是在争论着什么。从拍摄背景来看,这五人是在几座山之间的一个小盆地上。时间显然是冬季,因为山上的雪线很低,更明显的是地上到处是荒草丛。对比前两张看,产生“他发错了”这种念头当然是合理的。
但是我没有多想,我那会儿连他没事儿就给我发这么多邮件都有点烦。那三张照片最开始给我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只是让我觉得莫名的不舒服,尤其是看上去最正常不过的那张。
可我并不想为了研究它们而耗费我更多的精力。作为一个职业代笔,除了应付催稿商无数次的电话以外,我觉得我的思考精力不应该被浪费在别的事情上。
当时我只是暗中问候了他的亲人几句,嫌弃他搞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而且,说不定过几天他忍不住,就会自己给我一边解释一边炫耀了,懒得理他。
但是直到今天,他没有再发给我任何东西。电话、信息、邮件,一概全无。我曾发消息问他这几天在做什么、忙不忙一类的客套话,也没有得到回复。今天一早我习惯性的打开邮箱,还是一如往常,没有他的邮件,但是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未读邮件,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今天依然没有任何工作可以接。
鬼使神差之下,我再次点开了那封邮件。
这一次,我终于发现到底是哪里让我始终有点在意了。不对,应该说是发现我在哪里犯下错误了。
我这个人有个强迫症,就是看邮件时必须要看一下落款,给别人发也一样。我知道很多人因为相互之间比较熟悉,邮件往来就不太注重格式了。但是我每次发邮件,如果不郑重地加上落款,就会觉得很不舒服,像是故事刚讲了一半,听的人就走了一样难受。如果看到别人邮件没有落款,我就会忍不住在回信中提醒他注意。虽然不一定必要,但是为了避免心里抓痒,我通常很乐意不厌其烦地这样做。
但是我上次居然没有去看他的邮件落款。这本身就很奇怪了。或许上次其实照片本身已经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了?
又或许是因为那三张照片是竖着排下来,直接显示在邮件当中的,所以看到第三张照片下面出现大约两三行空白后,我就没有再往下看?总之,我上次完全忘记了看落款,而且没有产生强烈的不适。
我开始责备自己之前的粗心,现在这一下拉,一行红字赫然出现:“看到邮件,速来城东周家书屋找我,我回来了。我会在这里等你一天——我发出这封邮件之后的24个小时。”
我一边自责一边暗骂,这都是什么毛病?重要的话为什么不放在开头说呢!而且居然还是没有落款。
我又看了看日期,邮件都发了十多天了。
城东周家书屋我知道,挺有名的一家书店,经常组织一些七八线知名滞销书作家的读者见面会。
周家人,周家书屋,该不会是他的产业吧?但即便是,他现在也不可能在那里了吧。而且如果事情重要的话,他为什么不发消息、打电话联系,偏偏选择发邮件?
我被这些问题搞得脑子发涨,一直纠结到了天黑,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比起邮件和这个奇怪的“周家人”,我其实更想因为某种契机和周家书屋建立联系,毕竟代笔的事情越来越难做了,吃饭问题有必要另谋新路。
一阵冷风吹来,雨落到了我站的角落里,我又是一个激灵。掐灭烟头,我看到灯光打了过来,车到了。
虽然最后想通决定在这个时候过去一趟,但坐到车上之后,我还是有些抗拒。
后来,长期只能躲在秦岭山中的那一段时间,每到下雨的时候,我就会想,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够听从本能的指使,听从内心深处某种难以名状的真切预感,下车回屋倒头大睡,什么也不去想,那么今天的我,会不会还是这样处处不顺、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当然,我从未后悔,至少局势还从没有因为出离我的判断而失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