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身关了门,举步过去,卫良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青青蹲在他旁边,近了,争吵声也听得真切。
“卫良哥哥,你为,为什么不理我?我到底哪里,哪里得罪了你?”青青口吃地说着,看上去很焦急,十分委屈。
卫良显得非常不耐烦,似乎还在尽力压抑着不发火,“我不是说过了,你去睡觉不要管我!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听不懂啊?!”
“你怎么这么凶?是不是你生气,生气我早上自己,跑去看蝴蝶没有叫你?”青青快哭了,伸手去拉卫良,却被卫良一把推开,青青跌坐在地上,这下真的哭了。
青青已经十六岁了,虽然脑子不笨,可是心智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小孩子那里,卫良的表现我理解,他喜欢香儿......这从那天香儿要被处死时,他掩饰不住的紧张和焦虑就能看得出,当他得知香儿怀了水犹寒的孩子时,眼神的黯淡和灰暗,我都看在眼里。只是那时,我的心情太复杂,没有去注意和细想,但是今天他的表现,很明显是为情所困了......
我拉起了青青笑着道,“青青,卫良哥哥心情不好,我和他说几句话劝劝,你帮我回去照顾一下你若漪姐姐好不好?”青青点点头,回头看一眼卫良,慢慢离开了。
我坐在卫良的身边,和他一起静静坐着,山风很大吹在脸上,我感到很凉,月色中的苁蓉,灰绿透着银白,遥远处,是烟一样的荒原。半晌,卫良忽然道,“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我摇摇头道,“没有,我不会劝你的,有些事,只能自己劝自己!……不过,我知道你非常疼青青,既然疼她,就别总让她流泪。”说完,我起身离开,这个时候,应该给卫良一段时间自己安静一下……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若漪还在沉睡,青青托着腮望着灯火发呆,眼角还残留着泪水,也许,她这样反而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眼前恍然看见,那个戴着野花编成的花环,在草场上奔跑的小女孩,那笑声,好清脆,好动人......青青见我回来,抬眼看我,然后用力擦了擦眼角,问道,“卫良哥哥,还,还生气吗?”我摸着她的头说,“他没有生气,只是想待一会儿,你先回去睡吧,明天,就好了。”青青点点头,转身去了。
是啊,明天,明天就好了……明天,真的会好吗?义父,四哥,我到底该怎么做?梅花城此时陷入一片浮华与不安,我,又能做什么呢?
看来,不管鹿青崖想不想见我,我必须去他那里一趟了......
第二天清晨,若漪精神好了一些,我放心很多,披上一件玄色披风,拿着尚鱼剑离开了屋子。
顺着山路下到荒原,我眼前一片喧闹,这里人声嘈杂,正在修建水犹寒心里的梅花城,我知道这些都是小桃源赐予他的,这样的梅花城,已经变成了失去灵魂的躯壳……我懒得去看。
我昂然穿行于其中,忽然,眼前出现一个身影,是水犹寒,做了城主的他,衣着比从前还华贵,正和几个亲信居高临下看着建设中的城池,我想躲开他,可是他已经看见我并叫我了,“十妹!请留步!”
我站定了,等他走到跟前,我对他轻轻点点头,“城主。”他随即脸红了,讪讪笑道,“都是自家兄妹,不必这样拘礼……嗯,你是要去看九弟吗?”我点点头,他随即道,“十妹,你看,我做城主日子短,没什么威信,诸多事还希望你们多扶持,代我向九弟问好。”我笑道,“五哥过谦了,五哥既然有能力将梅花城纳入手里,便一定有本事治理好,况且,还有城主夫人那样的贤内助……”他们用若漪的命逼我就范,支持他登上城主之位的事,我终身不忘!
水犹寒有些尴尬了,深吸一口气,随即扬起脸,声音也高了起来,“梅花城百废待兴,而且我还要去吩咐下人操办婚事,十妹,少陪了!”我不动声色地低头,低沉而清晰地道,“恭送城主。”
我不卑不亢的态度似乎激怒了他,他风似的快步离去……
婚事,就在四天后,也就是他水犹寒当了城主后的第七天,距离毁城惨祸,只有不足一个月……那一年,水犹寒二十三岁,燕苓香十五岁。
……
我到了城北,荒原上,生的喧哗在远处,这里一片死的寂寞。通天台东面,除了一片荒冢外,只有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在沼泽荒原之间,显得无比落寞,远处,远处大雪山傲然兀立,偶尔几只鸿鸟飞过,使这里倍显凄凉。
“你来了?”我回头,看见鹿青崖顺着小木屋的木台阶走下来,漆黑的眼瞳看着我。他消瘦了很多,不过整个人还算精神,只是紧锁的眉宇,让他显得很忧郁。
我点点头,鹿青崖走到荒原上,坐在了一座坟墓前,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他的侧脸在朝阳里沉静而坚毅。
“你还来干什么?不去拥戴你的新城主吗?”他冷冷地说,看也不看我。
“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走了。”我转身就走,步伐缓慢而坚毅,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当我走到第五步的时候——
“小唐!你要帮我!”他终于开口叫我,急切而无奈。
我站住了,我流泪了,但是我没有回头。
我太了解他了,他和我一样:骄傲,但是脆弱,只是不到关头上,绝不承认罢了。
小谷,不管你的心都装了些什么,这世上,我最了解你心的本质,因为,我们的身上,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
我不动声色地擦掉眼泪,回头看着他,“我会帮你,但是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你什么时候知道冷墨阳是奸细的?第二、我离城时,你让我走了便不要回来,是什么用意?第三、你和那鬼面人抢夺的鹿皮纸,是什么?…..最后一个问题,四哥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最后一个问题,我问的非常艰难,因为我已经察觉到了,不是水犹寒,他也没有杀四哥的时间……
鹿青崖看着我,一字一句沉声说,“好,我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你们临出城的前一晚,我手下的人发现冷墨阳去见过水犹寒,他们说的什么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可疑,才让梦如是送锦囊给你,但是你没看……第二个问题,我不让你回来,是因为我发现水犹寒要策动内讧,那时连千里姐姐都被他要挟了,为了你的安全,所以叫你在城外暂时不要回来;第三个问题,鬼面人从我这拿走的,是义父留给我的一幅地图,让我万不得已带大家进地宫,在那之前就已经教过我飞鸿易影和梅花图的秘密,我也已经背下了地图的内容……最后,四哥不是我杀的,你应该要相信我的。”
我绝望了,彻底绝望了。我失神地望着他,这些回答几乎没有破绽,但也是最大的破绽!
他回答得太快、太流利、太无懈可击,这分明就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他知道我的疑问,知道我一定会来问他,因此早就预备好了这些答案,而且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水犹寒......以水犹寒的智慧,他有策动这一切的头脑吗?
可是,我要听到什么答案呢?难道要听他说:“梅花城里策动内讧的是我,和冷墨阳有勾结的人是我,和小桃源里有往来的是我,图谋杀死四哥的人是我!”
那,太可怕了……不是我非要感情用事地相信他,而如今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任何的追究都于事无补,而且,就目前的形势,他需要我帮他,我何尝不需要他帮我?若是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们将无法同舟共济,那时,我孤掌难鸣,恐怕会在梅花城难以立足。
本是生死同路的兄妹,却要做一对相互依仗的同盟了。
我相信,他绝不会如他表现出这般落魄,这背后,一定另有乾坤…我不能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我要投石问路。
“你不相信?”鹿青崖缓缓立起身问道。
“我相信……我们,毕竟是兄妹。只是,你要我怎么帮你?”我迟疑地点头,现出半信半疑的神色——若我点头太快,同样会被他看出是演戏。
终于,鹿青崖露出一丝微笑,他觉得已然说服了我,于是对我说道,“我让你见一个人。”随即伸出双手击了一下掌,从小木屋走出一个人,快步来到我的面前,我看了一眼,这人我认识,他是鹿青崖的贴身小厮渡儿,我奇怪地看着鹿青崖的笑脸。
“渡儿?这…….”
“你再好好看看,到底是谁?”鹿青崖一扫刚才的忧郁,声音清脆很多。
渡儿抬起脸,伸手在耳际轻轻一撕,赫然现出一个女子的脸,我惊诧莫名,这竟然是已经在血战中死去的: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