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五个人、三匹马,一路向西来到落日山的落日河时,已经天色微明,看那水翻涌着浪花一路怒吼着向西而去,岸边大片隔年的干枯芦苇随风摇曳飘摇。而水流的方向苍茫不见尽头……水流太急,让我有些犹豫,但如果翻山越岭,就是快也要三天,那时,大概义父他们早已经被害,就算不被杀,也在雪山之中冻饿而死。于是我决定按着义父说的,弃马走水路。
“十姐,这水流太急,根本无法行船,再说.......我们此时何处去找船?”虫不知焦急地说道,“不如我们回去和那些人拼了,或许能搭救出几个人!”
“不行,”我打断他,“义父说过,梅花城里的人,都是亲人,如果能救不是救几个,而是所有人......你们在此等我......”我抬头看见了那一大片芦苇,心念一动。
我此时已经破釜沉舟,拔出尚鱼剑飞快斩下大捆芦苇,我知道这个想法几乎只有疯子才想得出,而我听小谷,我还是习惯叫他小谷,他说过,溺水的人就算只抓住一根稻草也不会沉底溺死,我只有拼一拼了!
我很快将那些芦苇编成一只筏子,他们知道我的意图后全傻了,卫良也极力反对,“这太危险啊!你这是送死,水流这么急!”
“水流急才能很快将我送到凤凰域!”我不肯停下手中的活儿.
“这遥遥千里,你知道中途有多少石壁险滩,也许你还没走出多远就送命了!”虫不知也急了,泪水在这个少年的眼中打转,脸上布满干涸的血迹,让我看不出他的伤势,“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心中一酸,“没时间了,虫儿,那些人不会等,梅花城的每一刻都在死人....放心,十姐命大,明天日落之前我肯定会来....带救兵回来,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逃命吧!梅花城必须有人活着!”
我说完,便将芦苇的筏子拖到水边,此去,是生是死都不重要,若死,我就算为梅花城尽忠,而我更希望自己可以,如前几次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
“虫儿,这是二哥和六哥的剑,你带着,我没有找到三姐的剑,但是你一定要拿好这两把剑,剑如人,我们手足永不分离!”我把斩雪和含月交给了虫不知。
“十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虫不知沙哑地说道,我心中一酸,随即转头走向落日河。
“等等。”一直沉默的赤天羽说话了,他看着我,虫不知扭头看他,赤天羽慢慢走向我,“你这样去,必死无疑。”
“凡事总有万一。”
“你就是凭着这万一做事的吗?你这是在赌命!”
“我已然赌赢了好多次了。”我不想他阻拦我,却隐约希望他阻拦我,虽然心头明白,就是他阻拦我,我也一定要去的。
“好,希望你的运气,还没用完。”他笑了,却不像是在笑,苦涩凄凉。他退后一步,不再说话。
此时,夜幕即将散去,能看见晨曦即将到来的一丝微光,赤天羽站在那里,我忽然觉得他无比孤独,荒原烈烈,他长身玉立,衣衫随飞飘舞,真的像一只随时凌空而去的飞鸟。我忍不住望他,他直直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诀别.....
我们自从相识,不过见过几次面,但是却牢牢牵着彼此的心,这到底是孽,还是缘?在我回身的时候,忽然他在我身后大喊一声,那声音,竟然是绝望而激烈的。
“鱼玄裳!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一起远离所有江湖是非?!”
我听见了,顿在那里,其他人都在看我,我深吸一口气,横下心走向了落日河。我知道身后的赤天羽一定恨我的决绝,我不敢回头看他,不敢看他,失落而忧愤地立在荒原上的身影......
将一件芦苇编制的蓑衣系在身上,转身看他们几个人,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此时此地,若是生离,我不用说什么;如果是死别,我更不必说什么......一步踏上芦苇筏子,我忍不住回头看赤天羽,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筏子入水便急速向下游而去,我飞身跃上筏子,双脚运功站稳身子,只觉得身体颠簸着飞速向西,只看见水浪起落,涛声震耳,顾不得其他。
我记得儿时爹爹说过达摩一苇渡江的故事,但那只是传说,况且达摩是神佛,我只是俗人。起初我还能借内力控制在筏子上站稳,不出二十里,随着水流加快,漩涡四起,筏子在水中乱转,我觉得头昏脑胀,一下摔倒,只能跪在筏子上,随着水流颠簸,筏子几次没入水中,而我全身很快也湿透,冰冷的水打在身上,伤痕累累的我觉得浑身疼痛难忍,但筏子始终是借水的浮力浮在水流之上,我虽然呛水却无性命之忧。
没多久,我已安然漂出大概三百里之远,我心中正觉得欣喜,却看见前方是两山夹岸,水流蜿蜒崎岖,浊浪拍石。而此时水流正夹带着我向一座石崖冲去!
我知道摆脱是力不从心,心道这回我命休矣!没时间再想别的,飞快的水流已将我撞到石壁上,我慌忙用尚鱼剑支住身体,还是重重撞到坚硬的山崖之上!我顿时闻到股血腥,我的头破了,血流下来,却迅速被水流冲掉。
紧接着水流反推,我又离开石壁,随水流向前,我已没有退路,不管生死,我的命运只有在这水里漂流。反复几次后,我没有力气了,同时那芦苇的筏子也几近散架,但是我死死抓住筏子,我知道,这样我就不会沉底。
出了峡谷,我的筏子已经散了,看着根根芦苇隐入浪涛之中,我知道自己也许真的到不了雪石山了,因为这里离雪石山至少还有六百多里,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只能借助手中仅有的一把芦苇和身上的蓑衣,几次险些被打入水中,我又感到死亡的气息,这种气息多年来缠绕我,此时变得如此浓烈,我拼命看天,碧蓝的,时而浪花打进我的眼睛,我还是抬着头,因为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报父母的仇,我还没有报答义父,我还没有.....
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不想死.....
致命的一次浪涛,将蓑衣从我身上打落,我反手抓住差点漂走的蓑衣,放开那残缺的筏子。一手抓住蓑衣,一手抓着尚鱼剑,我咬紧牙,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耳边水声时而哗哗震耳,时而却汩汩作声,我知道已经多次沉进水里,但我始终保持身体舒展,完全不识水性的我,必须快速适应水流,保证不死。漂了多久,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心中不停重复一句话:
水流啊,你既然无情,我便随波逐流,你带着我生,或者带着我死!
这时,我才惊讶自己会鬼使神差地,在铁马山庄说自己叫鱼玄裳......鱼,我此时,不就是水中的鱼?若真的是命运,那上天就帮帮我这条惊涛骇浪里的鱼儿,带我去凤凰域吧!
渐渐地,我已经有些迷糊,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在水里飘荡、沉浮,时而完全沉入水里,沉入黑暗,时而又拼命探出头来。激流飞快,我竟真如鱼一样,激荡漂浮,水里,好安静,而水面,很喧闹。意识开始涣散......
“我就当自己死了吧......”
我放松身体,仿佛与水融为一体,随波逐流,任由东西南北,任由波浪起伏,我将身躯交给水流,我将性命交给天地,耳边依稀想起义父教我几句话:浮生若水,兴衰若花,沉浮无定,今古一梦。星辰列天,山河在地,轮回无常,自成乾坤。
我仿佛看见了漫天的星辰,旋转的乾坤,波浪起伏间,已然无我。心神与天地混为一体。我便是这奔流不息的落日河水。原来,当时义父是在教给我的内功修为!怪不得他当时他说:人飞天为鸟,入水为鱼,在原为狼,在林为猿,随遇而安,方能绝境求生。
我迷迷糊糊,百骸通透,心定若磐,恍惚入定,却又似垂死......
直到我感到身体里一股寒意升起,我才略略清醒一些,通体冰冷......水这么冷?是不是到了?我拼命抬头,真的隐隐看见银白的群山,我欢喜地几乎昏厥,但同时,我感到水声似乎在很深的地方激荡发出......
天啊!水流在不远处竟然向下坠去,那里是瀑布!
我一念未终,身体随水流已经飞速坠下去,我顿时觉得坠入地狱,头昏脑胀几乎昏厥,五脏六腑都翻了一翻,眼前一黑,已经啪地落入水里,我觉得强大的压力袭来,胸口窒闷,口鼻出的血染红了水.....我持续下沉,身体撞到一个冷硬的东西,胳膊的剧痛告诉我胳膊断了,我不能呼吸,但没有放开手里的尚鱼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