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仓促,来不及一一道别,但我想起二哥还有一本书在我这里,我就拿着去还给他。二哥正盘膝坐在屋内,见我进来,招手让我坐下,隐约间,我似乎是看见二哥的发顶有些白发,这让我很吃惊,二哥才只有二十七岁,如何会有着白发出现呢?二哥对我出城之事并未多说,只嘱咐一些善自保重的话。但我看得出,二哥的神情很不寻常,只是不好细问。后来,他沉默不语了,我便起身告辞了。
随即,我还是去拜访了千里姐姐,当我走进舒云楼时,她正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这舒云楼在梅花城北面,坐北朝南,从这里出去向北不远就是辽阔树林,穿过树林是一片沼泽地,过了沼泽,就出了梅花城,再行不足十里就是荒原和大雪山,大雪山终年积雪,地势险要,成为梅花城的天然屏障。虽然在这春末夏初,雪山上的寒意还是随着风飘过来,树林轻吟浅唱,远处的天边是一抹淡淡的云,千里姐姐从来不从南面的窗子看梅花城,而总是这样寂寞地看着远处的雪山。
其实,梅花城就是在群山的环抱中的。
那天,我从千里姐姐的眼神里,同样捕捉到了义父眼中的那种落寞和无奈,他们是亲生父女,是否同时感应到了日后梅花城的一切?
可以知道,却是更痛苦,因为一切都是天命,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舒云楼里,一片出尘的静谧。
“千里姐姐!”我走过去,她回头,和六年前初见一样,这几年,她一点也没变,虽然已二十有七,看上去还是二十岁上下,但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是寂寞的。
“你要出城?”千里姐姐说道,站起来她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什么,“一定要走?”
我点点头,千里姐姐叹了一口气,“走吧,出去走走也好,不要像我,注定城中生,城中死。”我听得心头一惊,但是还是淡然地说,“姐姐,你将来要做城主的啊......”
千里姐姐苦笑一下,走过来轻轻摸着我的头,“裳儿,记住,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是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如果你能遇见,一定不要放手,如果你遇见了,就跟他走吧!”我觉得千里姐姐的话和义父如出一辙,不由有些心疼千里姐姐,想到身为城主的义父心力交瘁的样子,脱口而出地问,“姐姐有所爱之人吗?”千里姐姐笑了一笑,美得不可方物,瞬间恢复了淡然从容的样子,说,“快回去准备吧,时辰不早了。”说完继续走回了窗前,望着远处隐约的雪山。
我低头退了出来,回想着千里姐姐的话,她为何也如此落寞,难道她预感到什么?
回到梦鱼轩,六哥竟然在,他在手忙脚乱地帮着若漪收拾着东西,我连忙走过去,他抬头看看我笑了,我实在有些不敢面对六哥的笑容,因为我是他的仇人,杀父仇人。
“十妹,你真好!义父能特许你,还可以回家看看,我连自己的爹娘都不知道在哪里,呵呵,你是人好,命也好。”我点点头,不知怎么开口,怕一开口就会失态。
见我这个样子,六哥挠挠头,不知说什么了。这时东西已经收拾停当,若漪笑着说道,“六少爷,真是多谢你了!”六哥看了我一眼,有些失望地说,“那,那没什么事我走了,十妹,你路上小心,快去快回!”我点点头,在他要走出门去时,叫住他说道,“六哥,你有什么稀罕的小玩意儿没有?我去给你买了,带回来。”
六哥挠着头皮想了半天,才道,“听说,外边有种会笑的不倒翁,你给我买一个。”
我赶紧说道,“好,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六哥喜笑颜开地走了。等六哥离开,我无力地喘息着坐在了床上,用手掩面欲哭无泪。若漪问我,“小姐,你怎么了?”我摇摇头,忽然觉得很想马上走,马上离开,我真的想家了,我想家了。
六哥,此生此世,我鱼玄裳欠你的,无法偿还。
......
再见六哥时,浴血的六哥对我喊的的第一句话,那样声嘶力竭、震撼心扉,他喊的不是十妹,曾经傻傻笑着的六哥,那时目眦欲裂、面目狰狞,对我喊的是:
“你这个--奸细!!!”
奸细,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身份。
那天日出东方时候,我们三人出发了,没有惊动其他人,梅花城在晨曦里一片宁静,空气芳醇,花香鸟语。前夜,我去见的最后一个人是鹿青崖,他也是我最想见的人。我穿过马场和操练场,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到了他那里。鹿鸣阁与其他地方相比,多了几份萧瑟肃穆,而且他这里还有很多武林高手。起初,似乎是义父授意的,但随着鹿青崖在城中日久,有几位高手,是自行投奔,只听命于鹿青崖,并不为义父云逍遥所知,至于我对这些人,十之七八,是完全不认识的。在我亮出身份之前,他们甚至还刀兵阻拦我的脚步……或许,也是我在城中国语深居简出吧。
我到了鹿鸣阁门外,等了大半个时辰。可惜他连门也没有开,当我在夜风中站得麻木转身离开,他隔着门对我喊了一句,“我奉劝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什么意思?他希望我一去不返?他不想让我在梅花城,是怕我暴露他的身份吧?可笑,可悲,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出卖他,因为血浓于水。可惜,他不会懂。因为,他是城府如海的九少爷!
我离开的时候,真的到了。
我们三人离开梅花城的路,是穿过迷宫林,在明月山脚出城。自然,首先要先由守着梅花阵哥哥姐姐变阵,打开封禁。虽表面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脚下的路,便真的是路了。于是迷宫林,也不再是迷宫。二哥带着我们,我们很快就穿过了树林。
迷宫林之外,我踏上出城的路时,二哥雪弄箫将自己的马给了我,“十妹,这是我的马,日行千里,若遇危难上马就走,一般人是追不上的,这还是六年前梅花城里我一位前辈得来的,只是马在,他人已经……他,叫初云子……”
那时我没有说一句话,冷漠的表情成了我遮掩悲伤和内疚的盾牌。我不能告诉二哥,我杀了那个初云子,就在六年前铁马山庄里,虽然是他求我这么做的,但我第一个杀的人,竟是六哥的父亲……
想想多么荒唐,我在他们面前,永远是罪人。
离开梅花城那一刻,我心情还是沉重的,我需要将纷乱的思绪理清。义父,等我回来,等我见一眼故乡,等我祭拜了父母,等我了却前缘.......我定要为梅花城做些事,消除你的心病,有你在,才有梅花城的太平,才有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扬鞭催马,那骏马长嘶四蹄奋起,在朝阳的光影下飞奔而去。
我们三人奔向未知的江湖,身后,梅花城的大阵封禁四起,路不再是路,神秘莫测的荒原,散发夺人心魂的芳香,梅花城,再次戴上面纱,阻断所有人的脚步,如同绝世而立的隐士,隐藏神秘与高深的身姿。
数载隔绝,我对外面的世界如此陌生,中断了六年的记忆,犹如一场梦,当初我是夜行晓宿来的,所以根本不认识来时的路,一路上,只见荒原、远山,树木,这里真的荒凉无比,头上,是碧蓝的天,偶尔一两声飞鸟的长鸣,悠远而清澈,明净的景色让我们不由慢了下来。
“小姐,这次还真是托您的福,没想到城主这么痛快答应您出来,我也能到外面看看呢。”发现我若有所思,若漪的兴奋之情稍减,迟疑道,“小姐,您有心事?”
我轻轻摇摇头,转头问冷伯道,“冷伯,若从此处到中原,大概得多少时日?”
冷伯沉声道,“十天足够。小姐,城主吩咐,您不要多管江湖之事,祭拜了双亲即可返回,您可别忘了。”
我点点头,心中却想的是别的事——那就是我的家仇。
扪心自问,我真的不会生事吗?
这次是个机会,如果可以报仇的话,我如何能放过?
那是十九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