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岂能让他大开杀戒,施展飘云剑法阻止他的前进,鹿青崖每一剑都被我挡住,不由暴怒道,“怎么我的剑法破绽你都知道?难道义父教我剑法,却教你飘云剑法破我?!”
“飘云剑法本就是云氏最高剑法,可惜你们当初太多人都不屑一顾!”我剑花如雨,逼得他节节败退!
“是你逼我的!——梅花飞剑!”鹿青崖忽然跃身而起越过混战的人马,张开双臂如大鸟凌空,黑发飞舞似玄色火焰,手臂一抖,我看见寒光闪烁,急忙大声喊道,“后退!”
寒光如闪电压下来,眨眼之间,好几个人血光横飞,栽倒在地,甚至有几匹马被打穿,嘶叫着翻滚尘埃,肚子上鲜血淋漓。
我感到风声贴着我的身子击在地上,脚下的碎石屑飞起来,打得我小腿生疼,看来他还是手下留情的。
“你给我滚!”鹿青崖大喊一声,宽大的袖子一挥,又是一阵寒光如电光火石,无坚不摧,中者立毙,鹿青崖的内力比起当年,精进这么多,天下江湖中,内力能与他比肩的,恐怕没几人!
“你武功这么高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你对手!你饶了他们吧!”
“难道还等出第二个楚骏?!想让我死,我就让他先死!”鹿青崖杀红了眼,看来今晚荒城必然血流成河,我一咬牙,挥舞尚鱼剑飞快地挡开他的飞剑,流星点点,飞舞如萤火,如此倒是救了好几个人。
“你别再乱动内力了!”看他拼尽全力幻出飞剑,怒发飞张,面色发紫,眼眶更是青灰吓人,我忽然担忧,难道他是要走火入魔吗?
“不要拦我!”随着一声怒吼,我看见一阵寒光如流星落下,我下意识向旁一跃,回头之际,我看见了有生以来最血腥的场面:鹿青崖大杀四方,血花绽放,激荡夜空,犹如波涛汹涌的沧海悬起的浪花,瞬间染红我的视野。
“夫人!”我感觉有人在拉我,梅翦用力将我拉到安全之地,皇甫世家的人马聚集在那,见到此等情景,根本不敢过去。
内力暴吐后,鹿青崖终于如断线的风筝慢慢落下,跌倒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上,身子一顿,喷出一口鲜血。此时他的身边是一片狼藉的死亡。
“小谷!”我情急之下要过去。
“夫人,危险!”众人阻拦我,但我还是冲了过去,靠近他的瞬间他却猛然跃起,瞪着我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受伤了。”我试图去扶他,他此时看来形容惨淡狰狞。
“死不了!”他摇晃几下,猝然坐下盘膝凝神,似乎在调息,嘴里却冷冷地道,“你走开,不要管我。”
看着他的模样,我只能后退,任由他坐在一片鲜血与尸体间调息,浴血的他看起来越发冷酷,不可一世。
“爹爹。”九儿从一旁过来,苍白的小脸满是泪水,拉着我的手道,“姑姑,我爹怎么了?”
我擦擦她的眼泪,再看,黑暗中子宴带着他的魍屠人马立在那一动不动。
“你爹爹没事,九儿别担心。”我摸着九儿的小脸。
此时四下似乎安静了,鹿青崖的人马追杀着楚骏的残兵败将远去,打斗声和惨叫声都越来越远,掩藏在火光与大风中。
九儿看看闭目不动的鹿青崖,再看看皇甫世家的人马,忽然握住我的手跪了下去,哀怜地道,“姑姑,九儿求你一件事情。”
“九儿,你怎么了?快起来。”我弯下腰去扶她。
“姑姑,我知道爹爹犯了错,他杀了好多人......可他是我爹爹,姑姑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杀他.....姑姑答应我吧,无论爹爹做错什么,你不要杀他。”九儿渐渐泣不成声。
我的心被九儿哭得快碎了,聪明的她看出此时的情势,若我对鹿青崖不利,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九儿,姑姑......”我正要说话,后面的字宴忽然走了过来,冷声道,“你杀不杀我不管,我却有账要和他算的。”
九儿吃惊地回头,转身跪向子宴道,“子宴哥哥,我求求你。如果你真要报仇,就杀我吧!你让我爹爹活下去好不好?爹爹其实很可怜,我都很少看见他笑,他想我娘,半夜偷偷哭了好几次......子宴哥哥!”这次九儿是真的大哭起来,紧紧抱住子宴的腿不放。
九儿一直是骄傲的,但为了父亲,她放下了一切自尊,苦苦哀求,让人看着心酸。
“九儿,不要求他们!”鹿青崖忽然立起身来,面色恢复了很多,伸手向九儿道,“九儿,你过来,到爹爹这边来,爹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怎么会输,怎么会死呢?不要怕,过来。”
九儿看着鹿青崖,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却又对着鹿青崖跪下了。
“爹爹,我害怕......你不要再杀人了,你不要做城主了,不要做天下第一了,你带着九儿走吧,去个没人的地方,九儿好好孝顺你。”
“九儿,你给我起来!”九儿的话惹怒了鹿青崖,他忍不住怒声断喝道,“我还没死呢!你在那哭什么丧?!”随后他重新恢复了威风凛凛的姿态道,“你若是我女儿,就给我过来。不要学你姑姑,做一个遇事就下跪流泪的软骨头。”
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不错,我是很容易下跪的。但记得当初第一次弯下膝盖,是为了从野蛮的拳脚下救出一个垂死的孩子,他的名字,叫冷小谷。
九儿回头看我,还是走到了他父亲身边,垂着头不说话。
鹿青崖看看我和子宴道,“皇甫子宴,不,赤子宴......司空子宴,我到底该叫你什么?你要报仇,现在可以放马过来。”
子宴冷笑一声,正要举步,我一把拦住。我心里明白,子宴此时过去必死无疑,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鹿青崖的对手。
“子宴,你的仇先记着。我和他当初约定的比武,在你之前。”
我上前一步,对着鹿青崖道,“你还记得吗?”
鹿青崖看着我,古怪冷笑道,“自然记得。”
“此时你身有内伤,我不趁人之危,你定时日,我们在这通天台上,一决高下!”
“痛快!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兄妹这么多年的恩怨,就再这了结吧!——明日,如何?!”他大笑着问道。
“好,一言为定!”我朗声道。
我们看着对方,耳边是大荒亘古不变的风声。大城烈烈,杀声平息,似乎天地之间,都平静了下来,却是风暴前的宁静。
更漏子
夜遥长,笙管唱,兄妹兮城头上。星坠坠,大风凉,故园梅树香。
江湖路,归何处?白发苍颜迟暮。回首地,忆当初,小窗听雨珠。
……
那晚,我们并坐通天台上,大风肆虐。荒原上的风,雕琢了大荒的风骨,也雕琢着人性的真实。我俩的斗篷纠结在一处,而鹿青崖的笛声、起起落落,心不在焉,终于戛然断绝,慢慢放下。
今夜我们还是兄妹,明日,我们便是死敌。但此时此刻的温情,还是让我们贴近彼此,一如诀别前的珍惜。
“怎么不吹了?”我扭过头看他。
“没心思......你冷吗?”鹿青崖忽然握住我的手,和当年一样,在清冷的寒夜,我们蜷缩在屋檐下,忍着饥饿和冷漠搂在一起,他也这样问我。
“我不冷,我喜欢听你吹笛子。”我的手其实冰冷的,而他的手也是。
“小唐,我明天不会留情。”他握着我的手,却决绝地说出这样的话,“你会死的。”
我低头笑了,抬头将落下来的眼泪困在眼眶里,轻声道,“死生有命,不是吗?也许,我早就该死了......你看,子宴、九儿,小安,他们都长大了,我们不能不承认,我们都老了......当初这个江湖,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来,我们都来了;如今,不管愿意不愿意走,却都要走了。”
鹿青崖暖着我的手,任凭大风从不知名的大荒深处吹来,却笑道,“你却服老了?你才多大年纪?我还觉得自己正值壮年,前面的路还长!”
“走多远,还不是在宿命里打转?创下多少名利,死后还是黄土容身。江湖路上的足迹,或深或浅,总被风雪抹平,鹰与雀鸟飞过的天空,始终都净如当初,没有痕迹。小谷,我们到底,要争什么?”
“你似乎看破红尘了。”鹿青崖冷笑道,“若不争,我们早就死了。命运残酷,如你这般软弱,难以立足江湖。”
“我从未想过立足江湖,小谷,我只想找回你。”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指。
“你在说什么?找回我?”鹿青崖愣了。
“给我再吹一曲吧,和当年你坐在梅花树上的一样,那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我依偎在鹿青崖肩头,像个撒娇的妹妹。
鹿青崖想了想,再次吹起笛子。
我闭上眼,荒原在眼前消失,大风在耳边听不见。
我仿佛坐在老梅树下的秋千上,摇荡着小脚,头顶枝繁叶茂,脚下,风软草香。
笛声悠扬,随着光阴起落,我似乎看见夕阳透过屋檐射下来,晕开一片炫目的金黄,而南面竹影深处的小窗,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孩子,支着腮,歪着头,出神地看着我们,一动不动......
夕阳醉了,落下时一片酡红,若时光停在那一刻,该有多好,若那晚的夕阳不会落下,我将是何等幸福?
只是,世上没有如果。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
今晚,我偎依在他的肩上,告诉自己,我们还是血浓于水的兄妹,尽管,这种相依为命的亲情,早已在江湖的风烟里磨灭殆尽。
世上的路,总要走到尽头,或早或迟。
人生的缘分,总要终结,或喜或悲。
只是不知人死后,却是去哪里安家?
我睁开眼,似乎看见整个通天台笼罩在一片梅花的落英里......
那晚,很多人死去,也有很多人在期待新生。我们却坐在荒城最高的地方,向死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