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的眼睛能再看见东西的时候,这两件案子,已经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牵连在其中的我们这各方势力,也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传说得分外离奇。
我们这些人滞留京城数日,分别被刑部的人带去盘问了好几次,中间曲折难以说清,一言蔽之便是我们这些人除了孩子都狼狈不堪,可比得上阶下之囚,赤天羽这东海侯的身份已成泡影,还因言语顶撞被上了刑,自此深知官府之厉害、朝堂之森严。京城从来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地,所谓卧虎藏龙,便是龙虎难以施展之地。
涉及权贵的命案,立即引起朝臣各派倾轧和争斗,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宫夫人当晚受了惊吓,几次盘问让她心力交瘁,归程染病,自此身体大不如前。
数日下来,案子毫无头绪,我们却都瘦了很多,没想到京城一行,却险些深陷牢狱之灾。生怕拖下去夜长梦多,各方自然破财免灾,以金银打点脱出干系。到底在十月十八,仓皇脱身离开京城,踏上归途。当时,却有鸟出笼,鱼归海的感觉。身后的京城,灯火节的命案已酿成一场朝堂上的风浪……
“娘,京城不好,再也不要来了。”归途中,小安的头扎在我怀里说。
是啊,不来了——我们的家在凤凰域,我们这就回家。
......
到底是谁杀了这两个人?我至今也不知道。不过也许是因我在与世隔绝太久,这两个悬案早已解开而我不知道罢了。若是我猜想来,可疑之人却很多:
杀死宫侯大夫人的,可能是宫樊,因为他曾因小苑的死,仗剑要去侯府。可能是很多爱慕小苑的权贵,因为大夫人毁掉了他们心爱的玩物。可能是与宫侯对立的朝廷势力,因为侯爷在朝中得势引人嫉妒。可能是与大夫人不和睦的姬妾,趁机投毒......
杀死广陌郡主的,又会是谁?也许是她曾经毁灭的江湖势力在复仇,也许是朝廷与之对立的势力在铲除异己,也许真是鹿青崖暗中下手,除掉赤天羽在朝中的靠山,也许就是当年屠杀她全家的人,在斩草除根........
太多的可能性,线索却千头万绪,难以理清。
这两场血案,在朝廷引发不小的风波,自此相互倾轧排挤之风再起,而扶植武林盟主的事就此延迟,与侯府的联姻之事也搁置......这世上,有太多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着我们不知道的事,总要等到光阴流转,荣枯几度,才能水落石出,转身之后得知真相。只是身在其中的我们,难以知道。
苍天在上,宿命无常,我只但愿死去的人,灵魂能得安息。
京城一别,赤天羽东山再起的机会再次消失,人也失去了踪迹。我记得当初在不是客栈,我说过再见面时,我们必是一生一死。而如今他二出东海而铩羽而归,且失去了有婚约的未婚妻,不仅赤天羽放马江湖的梦破灭,甚至是怕要陷入绝境,那这个誓言是必定要应验的了......我此时害怕再见他,因为我知道,再次重逢,必是生死之局,一场你死我活的惨剧。
可是,人生很多事,害怕是没有用的。
该来的,终究会来。
队伍快到凤凰域时,落日融金,云霞似血,却无端落下细碎的雪花来,在马前打着旋儿......
……
回到皇甫世家第二天,鬼医为皇甫皓月诊脉,意外发现他的脉象出奇的好,也许是心情的关系,也许是雪洞调养起了作用,也许是九儿送的寒冰珠震住了那热毒。我们顿时喜出望外,感激老天,可时隔不久赤天羽的出现,让一切急转直下,酿成了我此生最大的悲剧。那天,再平凡不过,是十月二十六,一个晴好的上午。
雪石山今年意外气候温润,十月将终仍不苦寒。天边凝露成云,使这里出现了云绕缭绕的景象,每天早上登高而望,只见天地一色,云蒸霞蔚,加上遍山的绿意泛出金黄与绯红间杂在云雾之中,峰峦青翠、五彩云霓,恍若仙境一般。
皇甫皓月的精神如今好了很多,虽然世家生意依然忙碌,但还是愿意抽时间陪伴我和孩子们。孩子们也懂事,不再每日里缠在一起玩耍,更多的时候,是习武学文、演习骑射,看着他们在马上拉开弓弦的架势,虽徒有个花架子,也是有模有样了。
当子佑跑到我们屋里,询问子宴和小安有没有回来时,我们都一愣,日出时分,他们一起出门,如今也没见回来,如何到这里来问。子佑便说是骑马时和他们兄妹走散了,已经一个来时辰,还以为他们先回来了。这句话不由让我心里有些担心。子宴和小安自幼在凤凰域长大,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纵然走失也不至于一个时辰找不到路,而且他们不是顽皮的孩子,不会一声不响地独自玩耍,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身不由己了......
想到孩子们遇险,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要知道皇甫世家七谷、三十六桥,宅子二十七、房屋一百多间,寻两个孩子可是要费些周折。若是出了皇甫世家,那偌大的凤凰域、山谷纵横、河流交错,素有百山百水林如海之称,到哪里去找他们?
却在此时,梅家庄来人,是虫不知急匆匆地赶来,告诉我他收到了赤天羽的飞鸽传书......赤天羽传信给他,孩子在他手里,而他,在落日山谷的瀑布峰上等我们。
这个消息,确实了孩子的下落,却更加让人担心,赤天羽这回来,自然是来赴那个“再会一人独活”的约定,已经绝望的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来的,那今天这事,必然难得善终!
瀑布峰,在落日山谷的尽头,落日山谷两面水,一面悬崖,谷中深潭幽幽、冬暖夏凉。这两面水,一面来自落日河我当年便是从那边落入水潭的。而另一面,便是这瀑布峰落下的水。瀑布峰孤峰独立、水流飞落百丈,落入深潭激荡整个山谷。那瀑布颇为壮观,阳光下泛着五彩烟雾。夏日来此消暑最佳。冬天瀑布结冻,这里成了冰雕玉琢的天地,水潭上冰面晶莹,冰下潭水汩汩流动,孩子们也经常来这里玩耍。而赤天羽选择此地的道理在于,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下面的人还未上去,便被发现。
“他还是让我一人去吗?”我问道。
虫不知似乎一直是个信使,此时,淡然说道,“不,他说,大家可以都去,因为,他是一个人来的,自己的事,他都交代好了。”
一个人来的?这是个最坏的消息,因为看来,他是没有留后路的,今天,必定要在此地,与我鱼死网破了!
当皇甫世家的人马包抄上瀑布峰时,虫不知有些沉重地说,“看来今天,羽哥儿是难以活着离开了。”
“没有人要取他性命。”皇甫皓月冷声道,“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衅。”
虫不知知道此事皇甫皓月的心情,也不反驳,而我,却伸手到腰间,去摸腰间那两样东西......那是两个面具,一只飞鸟,一只蝴蝶。
当看见赤天羽立在高高的岩石上时,我也看见了子宴,他双手绑在一起,嘴里塞着东西,呜呜发不出声音,脚边是一只巨大的铁球,不见小安的影子。
“都来了?”赤天羽倨傲地冷笑,脚下的石缝里,水声激荡,“好大的阵势,其实你们不必如此,我只身一人,没留后路,自然绝不逃走。”
“赤天羽,你要怎样?”皇甫皓月愤怒地喝道。
“如今我和你,没话说,你让冷小唐过来和我说话,其余的人退后十丈!否则,”他踢了踢脚边的绳子,我这才注意到绳子那一头绑着的,正是子宴。
“这里没有冷小唐,只有鱼玄裳,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容她丝毫被冒犯!”皇甫皓月声色俱厉。
“那好!”赤天羽一把将子宴推下了岩石,铁球也应声坠下去。
“子宴!”
我们几乎要冲过去,赤天羽刷地拔出了宝剑喝道,“别忙,绳子的一端我钉入了石缝,他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