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回过一次荒城,告诉了鹿青崖皇甫明珠的死讯,他只是漠然地望了半天窗外,惨笑着说了句,
“这样也好,免得日后牵挂。”
我不知他这句,在说皇甫明珠,还是说他自己。
此后的几年,朝廷的手掌还是试探着伸向皇甫世家,与之周旋并不容易,而看着日渐憔悴的皇甫皓月,我的心无比难过,其实我一直没有间断打听如何医治皇甫皓月的办法,我从不曾放弃努力,但始终收效甚微。后来,皇甫皓月便需要时常去雪石山深处的雪洞里疗养,而且此事还不能张扬。
“如今天下如此不太平,再若是被人知道我病成这样,皇甫世家人心会乱的。”
他一直这样说,独自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锦缠道-故人饮
浅浅春塘,载旧地椒兰桨,忆当年,情丝成网。笙歌舞影欢声朗,心绪惶惶,风动玄青氅。
道凄清夜怅,江湖沧漭。踏寒霜,愁丝千丈。是非场,侠骨长留香,问君何去?共醉琼浆飨!
……
彩石滩的矿脉,绵延发掘,终有小成,但纠葛不断。皇甫世家中兴之路,任重道远。卫良和青青走后,始终不见回来,幸好有几个孩子陪着,又有虫不知教授他们武功,鬼医教授他们辨草药、学医术,擎风才没吵着要回遗世雪山。但虫不知到皇甫世家后,猿六就失踪了。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他断然不会躲避虫不知,他的离去,定然是虫不知授意的,但虫不知的意图,却难以捉摸了……
光阴似箭,春去秋来,习惯了江湖的风云变幻,似乎我的心,也渐渐波澜不惊了。多年后的一天,我从恍惚中醒来,隐约听见有人叫我,睁开眼,手中扇风的凉扇不知何时已从手里滑下去。
缠绵夏日,让我变得贪睡,而眼前叫我的,是我的女儿小安。
她已七岁了,生得越发可爱,灵气逼人。皇甫皓月说,小安继承了我的容貌,却继承了他的气质,我曾笑问他,为何小安不能承袭我的性情?他揽着我的肩膀笑了一句,“那不又成了江湖的祸害?”我生气地掐他的手臂,他只是大笑着说,“看看你这脾气,说不得。女儿像你还了得?”
我虽不服气,可小安的性情,确实像她的父亲,温润而透明,透着雪石山的灵秀与落日山谷的宁静。
当年被挟持后回到皇甫世家,小安有好些日子都做恶梦,她只说被蒙着眼睛带来带去,还关小黑屋,说有风声海浪声。那一段,我都哄不了她,只有子宴抱着她睡才行。被绑架的日子,到底让她心悸了很久。
“哥哥,木鬼要来了。”
“木鬼不会来了,来了我就打死他!我们已经回家了小安。”
“哥哥,怪鸟要来了。”
“没有怪鸟,怪鸟都被哥哥射死了,快睡吧。”
而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偷偷在一旁抹眼泪。
……
好歹,那段日子过去了。此时她正笑着推我,“娘,你看,我爹给我做的。”随即拿起一只手编的小笼子,“我们每人都有一个,晚上要去树林里捉星星虫。”
星星虫,是雪石山密林里特有的一种寄生在树枝上的虫子,因为夜里会散发出光芒,如同点点星光,以至于走入树林,抬头就看见漫天星光,犹如夜空近在咫尺。
“先生教的功课都做好了?”我摸着她的发顶问。
“做好了,还有十一叔教的剑法、秦大伯教的内功口诀,我们都记好了。”那边,擎风侧过头说道。
他此时正站在皇甫皓月身边,连同他还有好几个孩子,聚精会神地看着皇甫皓月灵活的手指在编着捉虫子的笼子。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在长大,在这些孩子里,络菱虽年长,却看起来最小了。子佑如今看起来是大哥哥了,十一岁的他个子已很高,平日里是最爱护弟妹们的。子沅却是比较沉默寡言,早早失去父母关爱,让他显得有些忧郁,而且无论我们怎么做,爹娘的地位,终是无法取代的。
五个孩子,围拢着皇甫皓月,这情景很温暖,让我不由让我会心一笑,随即摸着小安的头发道,“那你小心点,晚上林子里蚊虫多。”
子宴扭过头来笑着道,“娘你放心好了,有我呢。”
我点头笑了,却在此时,外面有人进来禀报,宫家的人送京城宫侯爷的两位少爷要来消暑。皇甫皓月忙说先安顿下,过会儿去看望。
半晌,皇甫皓月给每个孩子都编好了小笼子,孩子们一哄而出后,他伸伸懒腰说道,“真是老了,这么一会儿,眼睛就酸痛了。”
我走过去,为他捏着肩膀道,“平日里就够你忙的,还要编这些小玩意儿,也不知道多休息休息。”
他半闭着眼睛说道,“孩子们开心,我就开心了,能多陪陪酒多陪陪,也不知,还能陪他们多久......”
我心头一惊,不由说道,“不准你这么说,事在人为,我想,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皇甫皓月浅笑着拍拍我的手道,“事在人为,但人命在天.......”
“还说?再说我生气了。”我用力捏他的肩膀,他不由痛叫起来,“好了,我讨饶了......不过裳儿,我打算送你个礼物,不过还要些时日才能给你。”
“你这些年送我的东西不少了,别再瞎费心思,好好养身子才最重要。”
“这礼物与众不同的......不过你还得等等,目前还没有眉目呢。”他说完倚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睛。
“听说侯府的两位少爷已到凤凰域避暑?你不去看看么?”我恍然想起了什么。
“对啊,我倒把这事忘了,我们一起过去吧。”皇甫皓月慢慢起身,拉着我的手说道。
却在此时,子沅满脸惊慌地从外面跑进来,口吃地说道,“伯父、他们打架了。”
“谁和谁打架了?别着急,慢慢说。”皇甫皓月问道。
“和骑马的那两个孩子,子佑、子宴、还有擎风,和他们打架了。”子沅似乎受了惊吓,含混不清地说着。
这几年,这些孩子从来没打过架,纵然是擎风那有些倔强野性的孩子,也没和人吵过嘴、动过手,而这次是和谁打起来了?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子宴也动手了!要知道,这孩子平日里非常规矩的。而且他们才出去多久?怎么就和人打起来了?
我们急忙赶过去,穿过回廊出了院子,果然一阵吵闹声传了过来。
那里立着两匹马,而几个孩子立在那里推推搡搡,互相拳打脚踢,小安坐在那里大声哭,络菱在她身边站着,着急地对着打闹的孩子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我果然看见他们三个和两个少年冲突起来。那两个少年,年长的已有十三岁上下,那略年幼的也有十一二岁光景,个子明显比他们几个高,锦罗绸缎的样子,定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宫侯的两个少爷!
此时,擎风抱着其中一个的腰,子宴和那孩子手臂交叉顶在一起,而子佑和另一个在那互相踢打着,嘴里不停叫喊着,场面十分混乱。
“混蛋,放手!否则本少爷砍了你!”被擎风抱住的少年推开子宴,竟从腰里拔出了佩剑,子宴见状,尖叫一声,扑上去抢夺,剑锋森森,险象环生,让我心惊肉跳。
“住手!全松开!”皇甫皓月也一惊,立刻高喝了一声。
几个孩子闻言松手了,皇甫皓月走过去严厉地问道,“为什么打架?谁先动的手?”
孩子们都站在那,衣裳各有撕破,脸上和手上也挂了彩。气喘吁吁地看着我们两个大人。
“他们欺负人!”擎风指着那两个少年嚷道。
“你们先动手的!”拿剑的少年不甘示弱。
“你们吓唬我妹妹!!”子宴也开口喊道。
“好了!”皇甫皓月厉声制止后,转向那两个少年问道,“敢问,你们可是侯府少棠、少棣二位少爷?”
两个少年还未开口,那边已匆匆赶过一伙人,为首的一个气势汹汹地对皇甫皓月道,“皇甫尊主,这可是侯府的少爷,远来此地,你却纵容儿女欺凌,是何道理?”这些人是宫樊府内的人了。
皇甫皓月扫视那人一眼道,“小孩子打闹是常有的事,事情还未弄清,尊驾怎可信口开河?再说,我这几个孩子都年幼,手无寸铁,二位少爷可是手拿刀剑,我倒要问问,这是何道理?!”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谁知那两个少年中较年长的一个忽然笑道,“原来是皇甫尊主的少爷和小姐,那是误会了。宫少棠在这赔罪了。”话说的倒是彬彬有礼,随即走过去扶起了小安,在子宴和擎风的注视下替她擦擦眼泪,说道,“你必然是子安妹妹,初次见面却惊到了你,是哥哥的不是,我这有个物件儿,送你权当赔情了。”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把镶满宝石的金鞘小匕首,“拿着。”
小安看着宫少棠,却不接那匕首,摇着头说,“我不要。”
“这可是番邦进贡,御赐的东西,如何不要?快拿着,要不我可是下不了台的。”宫少棠还在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