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功,一直在暗暗进步,冷伯也已重新得到义父的重用,他是让我感恩的人,毕竟,他是带我进城的人。
其实我们几个小的,除了五哥水犹寒、九哥鹿青崖已经正规拜师,七哥八姐今年也已经正式入室,剩下四个武功低微的都是由年长的带,我和六哥由二哥雪弄箫带的,虫不知和燕苓香由三姐花亦蓉带,二哥平时不苟言笑,对我俩十分严格,经常因为练剑不认真或是不得要领而被罚。很多人都经常看见,我俩单腿直立,头顶香炉站在香雪海园里。
其实,我并没有透漏已经学了飘云剑法的事,所有的人只知道我有武功底子,除了义父,没人知道我已经学会飘云十二式,我也就不动声色地按着二哥说的练武和修炼内功,却总感觉只要一运用内力,就会有什么在身体里抵抗,那到底是什么?我很困惑。
但是六哥,却真的是武功底子很差,我都奇怪他是怎么进的城,很多东西他总是学不会,据说他资质是兄弟姐妹中最差的,但是,我感觉却也是最可爱的一个,是唯一一个我不用察言观色便可以说话的人:傻傻的六哥......
那天,他很突兀说要带我去逛逛,带着我跑出了交错的大街,一直跑过龙牙河的竹桥,跑过了屏风上和龙牙山,来到城北的空旷之地,远远就看见了巍峨而孤独的——通天台。
我并非第一次看见这座高台,但每次看见,心头都会莫名震撼,不敢直视。
“十妹,你不知道,咱们老城,其实在这一带,不过前些年,城里糟了难,死了很多人……义父大概是觉得不吉利吧,所以就把城向南边挪了。这通天台左近,就变成空地了。”
我看着荒原上沧桑的通天台,周遭荒草逶迤,在北风中凝视着我,更像一座碑,一座矗立在蛰伏大地上的碑。
“我进城后,也见过这里——这台很高啊,多少年了?”
“算不清了,至少一百年了吧。当年这里还是检阅兵马之地,你看,那边的石阶可以上去,我领你上去玩玩。”
六哥拉着我,一路顺着石阶向上跑,我有点担心,“六哥,咱们该回去练功了,待会儿二哥找不到咱们,要罚我们的。”
六哥停了停道,“就一会儿,二哥这会儿肯定在屋里调息练内功呢。”
我们登上了通天台,顿时苍穹之下无所依傍,高台突兀,四下如同凌空。北面的荒原,在风声与天光里,竟有些似幻似真。风顿时大了很多,让我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那本是城中的暗河的老河道,从北边过来的,这两年风调雨顺,城中井水丰沛,再加上龙牙河的水,那老河道也不怎么用了,西面那边有老城,不过因为一直有阵法,我没过去过……屏风山那边一大片,看见了吗?是东山沼泽,我小时候还陷阱去过,后来我用马拉我出来的。”
六哥兴致勃勃地说着,还坐在通天台的边缘上,垂着腿,俯瞰着。我正出神地看通天台上竖起的那些巨大石柱,见他坐得危险,就忙叫他道,“六哥,小心!”
六哥笑道,“我不怕高,你也来啊,没事儿的。”
我走过去,看一眼下边,有点怕,有从高处跌落的经验,我有些惧高,便盘膝坐在他身后不远。这里,风声似乎盘旋脚下,仿佛整个群山环绕的梅花城,都在风声中摇曳动荡,只有这通天台,岿然不动。抬头看天上流云飘忽,奔走聚散,在高高的石柱上飘向远方,在地上留下片片阴影,瞬间又消散。看久了,却好似这通天台也动了,如一叶扁舟顺着风飘荡而去。
“十妹,我从来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我就当义父是亲爹,我虽然笨笨的,不成才,但我又决心,我愿意为了义父去拼命,要是哪一天,梅花城需要我去拼命,我不怕死。”六哥背对着我,说出这样一句慷慨激昂的话来,也许,是这通天台,激发了他如此豪情吧。
“我也不怕。”我喃喃地道。却不知是说给六哥,还是说给我自己。
“你们怎么在这?!”是二哥的声音响起,我赶紧站起来,六哥也赶紧爬起来,对着立在那里的二哥傻笑。
“六弟,这通天台不是玩的地方,你怎么老望这跑?今天还带着十妹!”二哥严厉地盯着六哥。
六哥涨红了脸不说话,我赶紧解围道,“二哥,是我,是我非要来的。”
“回去,全部罚站!”二哥丢下一句话,反身下去了。
我俩灰溜溜地走下石阶,六哥回头看一眼通天台,对我低声说道,“其实,我只有在通天台上,才会觉得自己是大英雄……”
“六哥,你会成为一个大英雄的!”我由衷地道。
六哥笑了,他并不相信我的话:“十妹,六哥知道自己的能耐……我就是想想而已。”
能不能成英雄,也许是未定之数,但罚站,是必然的了。
二哥是个严厉的人,很多时候,他显得有些无情。于是,梅花城雪地里,六哥和我两个人单腿独立的样子成了一处风景,很多时候,是我故意要陪六哥,因为,我不想让他独孤地站在那里。
六哥似乎浑然不觉,他总是傻傻地笑着,就像他没有烦心的事......六哥,才是梅花城里最没有心机的人。
那日,雪下的很大,我才开始练习,并不适应,冻得腿都僵了,左右摇晃,眼看香炉要落地,六哥手疾眼快,一侧身接住,放回我的头上,但自己的香炉却掉了,二哥知道后,让六哥再立一个时辰,这让我心里很难受,在六哥回房后,便跑去看他。
那时,六哥呲牙咧嘴地,在床上搓着自己红肿的脚,小声叫着痛。
我走过去抱着他的脚,心疼又愧疚地道,“六哥,你的脚没事吧?都是因为我……”
六哥大笑着挣扎,口中叫道,“别,我脚丫臭,你抱着做什么?”
我不依,还是抱着他的脚,给他上药,满心是愧疚。
六哥拍着我的头,笑着说道,“你别难过,都是我太笨,你看,连九弟都已经入室了,我还跟着你们三个小的掺和。不过你进步这么快,很快就能入室拜师了,好好用功,别学六哥。”
说着做着鬼脸逗我说道,“笑一笑,笑一笑。”我又好笑又伤心,点头答应,偷偷挠他脚心,他哈哈大笑叫我“坏丫头”。但说实在的,看着六哥红肿的腿,我的心里五味俱全。
每月十五,月圆之时,义父还是会将大家聚在一起,我们如同他的儿女一般,承欢膝下。他每当这个时候,是最开心的。
阶前梅花三重影,
石上落鸿恍再生。
......
一夜梦中,我听见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响起,这是义父房中美人图上的诗句。如此幽婉的词句,如此清丽的意境,不知为何,我总感到有种莫名的东西隐藏其中。到底是何物?我却怎样也琢磨不出,虽然儿时在父亲母亲的熏陶下,懂得一些诗词,但时隔这么多年,加上多年的生死逃亡,流浪江湖,那种风花雪月的温情早已忘怀,那棵故园的老梅树该早在火中死去,而那秋千架,早已经在风雨的侵蚀下,面目全非了吧……异乡的春花秋月随岁月流转,故园的老树梅花,只能寂寞开谢。
我在梅花城的第一个冬天,天气寒冷,却让我很开心。有一个晚上,很冷,我们再次被罚。在漆黑的夜晚,我要和六哥被罚在雪地上,单腿独立,双臂燕式张开,头顶香炉,目视前方,望着梅花城里点点灯火,听见雪花在耳边絮絮而下,心中却感到十分快慰,六哥甚至哼唱走调的小曲给我宽心。渐渐地稳稳站够好两、三个时辰,因为我的耐力本身就是过人的,只是担心六哥。
“十妹,冷不冷?”六哥声音颤颤的,但是还是在笑着。
“耳朵冷,快,快掉了……”我牙打着颤说,耳朵真的好冷。
“我们,站了多久了?”六哥晃晃的,吃力地问。
“好像快了,我觉得再有一炷香光景,就好了……”
六哥稳了稳神,再次站直了。
空旷的明月湖边,湖面已经冻结,趁着城中的灯火,天上的星辉,倒觉得眼前清亮无比。寒冷令人清醒,我抬头看星空,恍惚觉得星空是在旋转的,也或者旋转的,是脚下的大地,我们都在旋转的乾坤之间。
这种感觉越来越真实,我低头看时,却见梅花城中灯火起落,街道与房舍如在水中,摇荡不已。甚至明月湖面的冰都折射着五彩的光。屏风山那一头,无端风卷云奔。
“六哥!”我怀疑自己眼花了,忙叫六哥,“你看见了吗?梅花城在动!”
六哥强撑着道,“是变阵了,我从小到大看见过好多次,你大概是第一次见。”
“变阵?”我疑惑地看着六哥。
“其实咱们梅花城啊,是依仗地势天险,用山石花木为骨,结合幻术摆出的阵法。说白了,是一种千变万化、抵挡外人的障眼法。听说,鬼神难测,如天上星宿变迁,大地万物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