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冷汗津津,半晌回不过神来,我的孩子,就这样被他带走了,而我却没能保护好他们。
“裳儿,你没事吧?”皇甫皓月奔过来扶住我。
“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几乎哽咽了。
“别担心,孩子们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回去召集人马!”
“来不及了,他们有备而来,必然已事先想好了退路,何况孩子还在他手上,我们不能公开出动追赶的......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带着孩子们上望月崖?!”我的心一沉,想到了一个人,安陵绣!
……
当我推开安陵绣的房门时,她还坐在一片花团锦簇里,对着柔和的烛光,静静地绣着,精灵般舞动的蝴蝶。
见我进来,她微微一笑,淡然道,“嫂子,你来了?”
我走向她,步伐缓慢艰难,安陵绣平淡无奇的神情,却让我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只伺机待发的猛兽。
“你是谁?”我盯着她问道。
“嫂子你怎么了?何出此言呢?”她笑道,目光如水。
“你是谁派来的?来干什么?他究竟要怎么对待我的孩子,你说!”我吼了起来,震得自己两耳轰鸣。
安陵绣放下了闪亮的绣花针,静静叹了口气,正色道,“既然你已怀疑了我,我便瞒不下去了,不过,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我可是很早就认识了你!”
我呆住了,却实在想不起眼前的安陵绣在哪里见过。
“我这样平凡的女人,是不是不容易被记住?这十几年来,我见过你好几次,只是你没记住而已......第一次见你,在铁马山庄,十六年前,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被抬回了铁马山庄,我就站在一群孩子里看着你。”
铁马山庄?安陵绣,竟然也曾是铁马山庄幸存下来的人?
“那晚的大火毁灭了一切,但老天怜见,我从人死堆里爬出,可是,我的伙伴们都死了,独我没有,始终如草芥一般活着,你知道这种痛苦么?我一直在怀疑,老天让我活下来是为了什么......我相貌平凡,但我天资聪颖,舞技超群。后来的天马山庄里,我博得一席之地,舍依兰生辰之上,我跳的就是散花天女!”
原来如此,当年那个天女是她!那个舞蹈中如仙子的精灵少女!
没想到,安陵绣是我的故人。一个在红尘江湖中与我几次擦肩的人,只是我一直没有留意。
“我和一群女子,随后被天马山庄当成礼物送入小桃源,你那个时候叫做桃辛,对不对?也就是当晚,你救过我的命。”
我想起来了,她,原来就是沈一舟那晚抓着的女孩子.......
安陵绣依旧笑得风轻云淡,娓娓说道,“你替我杀了他,救了我,也救了另外一个人。其实,沈一舟就是拉着我去找小圣主告发他的……你也许要问我,他是谁,我告诉你,他是我一见钟情的人。当他说他从我的眼神里看见了飞舞的蝴蝶,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做事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不用问你也知道他是谁,是邢戈对不对?你的主子,是邢戈?当初,借我的手杀沈一舟,是为了让邢戈作金菊庄的庄主。”
“没错。你很聪明,而且运气也好。不过,这一路走来,很辛苦吧?……呵呵,像我们这样的细作,心底总有一处见不得光的地方,是血,是泪,只能自己吞下去,没人能分担。”她说这话时一直看着我,一字一句都说到我心底去,让我恍惚觉得,她几乎是我的知己。
“我和你不一样。”我冷冷地道,“我是人不犯我,我不害人!我作细作是被逼的,是为了报仇!我更不会,去害别人的孩子!”
安陵绣脸色丝毫不变,笑道,“被逼的,自愿的,在江湖人心里,有什么不同?都是细作,都是万人唾骂的!就是因为你一直太软弱愚蠢,优柔寡断,才会活得这么累!还有件事,我不怕告诉你,你以为你假扮桃花仙混入小桃源的计策,是鹿青崖想出来的?——错!是邢戈,”
我吃惊地看着她,揣测这话的真假。
如果是真的,那么鹿青崖和邢戈的联盟,岂不是很早?!
“你不信?”安陵绣冷笑着举起手来,手指灵活地做了几个手势——
我顿时浑身的血都凉了。
“眼熟吧?”安陵绣的呼吸有些变了,却依旧冷笑着说,“桃花仙的暗语,你该还记得……其实,你那个雨夜杀死的桃辛、桃癸,只是替死鬼而已——我,才是真正的桃辛,桃花仙并不都是哑巴,真正的桃辛早已金蝉脱壳改换身份。”
原来如此!
这么说邢戈自从我进入小桃源就知道我的身份!他将我替代了桃辛,却让真正的桃辛隐姓埋名混入了皇甫世家!
这盘棋,下得好高段!
“你为了报仇,我们何尝不是?你只知道梅花城屠城的悲愤,你何曾知道邢家人被屠杀时的惨状?司空绝,是邢戈最大的仇人!”看来,皇甫世家给小桃源通风报信的,一直是她。
“这么说,司空绝是你们杀的,是你和邢戈计划的.......不过,你们太自私了,在皇甫世家动手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会为皇甫世家引来大祸?就不论别人,这里还有你的丈夫和儿子!”
安陵绣无力地苦笑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我皆是身不由己,江湖漂泊的宿命,你确实比我厉害太多——从前我一直觉得是你运气好,如今看来,你的心术和胸怀,都在我之上!”
我不想再听她的故事,上前一步道,“邢戈既然背叛了司空绝,为何如今又要相助赤天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还有,桃癸呢?还有一个金蝉脱壳的桃花仙去了哪里?你马上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会为你保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过去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
安陵绣看看我摇了摇头,叹息道,“过去若是一场梦,我却不愿醒来.......”她忽然缓缓地坐下来,我看见她嘴角的血不断滴落,落在她手上的绣品上,那上面是没有绣完的一枝桃花。血滴落在上面晕开了一朵朵娇艳的色彩。
“安陵绣!”我一惊,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看我笑了笑,随即颤抖着捏起了针线,想继续去绣那桃花,却没了力气,只能笑道,“我以为,如我这样的女子,不会薄命,竟然也不得善终.......终究绣不完了——若有一日,你见了邢戈,告诉他,我为他做的一切,都无怨无悔。”
她倚在我的怀里,我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是欲哭无泪地扶着面色渐渐惨白的她。看来,她是绝不会告诉我,桃癸的下落。
那个神秘的桃花仙,还在江湖隐姓埋名,带着位未知的面具,窥探着江湖的秘密……
“鱼玄裳,我还叫你一声嫂子,看在你我,曾经同名的份上,别告诉子佑,他的娘是怎么死的......告诉皓城,我此生愧对他了。还有一件事,”她颤抖着手握住了我的,“在小安身上刺针的主意,是我暗示的宫嫣凤.......我也,嫉妒你的幸福。”
我握住她的手,似乎握住了自己的影子,同命相连的悲戚。
“这么多年,你我都在流浪。如今,我累了,你还要走下去.....我祝你好运。”她最后淡淡一笑,闭上了眼睛,绣花针落在地上,清脆如玉,声音落入我的心里。
月光清明地投射进来,夜风吹动,满室花团锦簇、蝴蝶飞舞,安陵绣静静地偎依着我,毫无声息。
她的故事,无论长短,已经终结了。她自杀的目的,我很明白,她在尽最大的努力保住邢戈的秘密。同时将我推上百口莫辩的境地......她的身份成了永远的秘密,而我却会因此引来嫌疑。
作为一个细作,这是她下的最后一步棋,我却没有勇气怪她,因为她这步棋,是用性命下的……
只是此时我并不在乎被怀疑,我只是不想,让她死的如此孤独,只想陪陪她。这些年的路,她走得同样辛苦。
那一晚,我们一生一死,与月光相伴,我似乎听见她在说:
“若没有江湖恩怨,我们会成为朋友么?”
而我的心里默然回答,“我从来,没有拿你当敌人,也从不想,把任何人当敌人。”
西溪子-绣
素手银针金线,蝴蝶舞,繁花现。
叹江湖,歌已散,人已散,情恨今生不换。
月空寒,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