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的事,终究不了了之,至于赤天羽的去向,成了江湖的一个悬案,众说纷纭,直到他再次重现江湖。不过在这之前,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真的死于沼泽,毕竟,谁也没有看见尸体。这件事,让本为了立威江湖的鹿青崖受了挫折,阻挡了他扩张的脚步。
江湖,就是如此,所有的势力都是此消彼长,但始终相互制约,成为一种无形的平衡,一旦这种平衡打破,就会死人,就有杀戮。但和平相处,不代表相安无事,因为江湖还有一条律条,那就是弱肉强食。于是很多时候,还是需要有人站出来说话。当然,这人要是最有威望和实力的,这个人就是人人想做的武林至尊,江湖第一人。其实,这个身份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将自己的话,传遍天下;将自己的想法——变成江湖规矩。
当时,我回到皇甫世家,江湖也随着赤天羽的消失,平静了下来。
时光荏苒,四季轮回,花开花谢,寒暑交替,但日月亘古,山河依旧。
一晃,就是四年过去了。日子仿佛随着流水,宁静无比。
……
如今,子宴已是六岁了,领着四岁的小安四处玩耍了。但有一件事,让我很担忧,那就是菱儿,她竟然还是那么娇小。当子宴的个子超过她时,我还在想是她长得慢,可当小安也和她一般高了,我不由紧张了,这孩子如今已十岁了,为何还是四岁的模样?和子宴兄妹身边,倒像是子宴领着两个妹妹似的。
我觉得自己太疏忽了,于是请来鬼医为她看病,鬼医道,“其实我早就看出这孩子不对劲,暗自里没少想办法,可看来......这孩子大概是天生的短人,也就是侏儒。”
我不由皱眉道,“天生侏儒?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我怕这孩子知道了,会受不了......”
没等鬼医说话,我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轻响,随即是跑远的脚步声,我出门一看,地上是一只草编的蝴蝶,络菱平日里最喜欢编这东西,我一惊,抬头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远了。
“菱儿!”我高喊一声,快步追了过去,一路追到她的房门前,她却进门将门一下子关了,我上前推门不开,急忙喊道,“菱儿,你开门,是姑姑。”
“姑姑,你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待一会儿。”络菱似乎是倚在了门上,带着哭腔喊道。
“你听话,姑姑有话和你说。”我耐着性子推门,“你不能把姑姑关在门外啊,把门打开。”
门终于打开了,络菱哀怨地立在门口的日影里,无助而凄凉。我走了进去,她后退了几步问我,“姑姑,我是不是,永远都长不大了。”
我急忙道,“怎么会呢?姑姑一定有办法的。”
“我知道,鬼医伯伯都说了,我不会长大了.....上次姑父和鬼医说话时我就听见了,但我进去他们就不说了,这回我听得真切,他说我是.......”络菱泪如雨下,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我上前抱住她心酸地道,“是姑姑不好,姑姑太大意了。”
“姑姑,我要是永远长不大了,是不是就会变成一个怪物?让人看不起?”络菱哭的抽抽搭搭,眼泪沾湿了我的衣服。
“不会......菱儿,长不大也好,大人的世界很艰难,如果长不大,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做小孩子,多好!”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如此说。
“不好,”络菱摇着头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要是永远长不大,会成为姑姑的累赘,当初姑姑嫁到这里,抱着子宴,还带着我,让人笑话,让人看不起,我知道姑姑心里很难受,我不要一辈子拖累着姑姑。”
我心里一阵难过,这孩子的心也好重。
“我从小,爹就不疼我,从来没抱过我,也没对我笑过,我娘也不喜欢我,我还好小的时候,她就经常骂我.....后来把我送给九叔当小狗,她说我是小狗......只有姑姑疼我,只有姑姑管我,带我来凤凰域,我想将来要好好报答你,可我却是个,是个长不大的怪物!”
孩子哭得抽抽搭搭,让我的心也揪了起来。
“好菱儿,千万别这么想,你既然知道姑姑疼你,就别再哭了,你这样让我好心疼你知道么?姑姑发誓,我一辈子都会疼你,照顾你,不会离开你的。”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也有些变了。
“菱姐姐,快来和我们一起放纸鸢!”门口传来喊声,是子宴兄妹跑来了,立在门口看见我和络菱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情景就愣了。
“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子宴问道,拉着小安走了进来,小安手里还握着一只大雁风筝。
“没事,你们怎么来了?”我擦擦眼泪拉着络菱起来问道。
“哥哥说要去放纸鸢,来叫菱姐姐。”小安抬着头看着我说道。
我摸着小安的头笑了,随即对络菱道,“菱儿,你快和子宴他们去吧,你看今天天气多好!”
络菱这才慢慢点点头,跟着子宴兄妹出去了。
前些日子的春寒料峭终于接近尾声。春的脚步临近,天光澄净、山色如黛,远处的山峰虽覆盖着积雪,但皇甫世家外偌大的山坡草场上,可以隐约看见春草青青。
坐在高处看孩子们放着纸鸢,忽然想起一年前虫不知的来访。
那是去年秋天,秋雨潇潇的黄昏后,他来到了皇甫世家。皇甫皓月知道我们有话单独谈,就领着孩子们出去了。我和虫不知许久未见,便对饮起来。喝了几杯后,我向他问起了赤天羽,他笑道,“你终究是忘不了他。”
“我只希望他好。”我仰头喝下一杯酒,叹着气道。
“他当时辗转回赤水岛了。”虫不知低声道,“救他出来,卫良夫妻带着他回到雪山,但在遗世雪山待了不久,便起身向东入海.....这世上,该没有比那更安全的了。”
“他临走说什么了?”虽品尝不出酒的味道,但我感觉到头晕,不由自主地问道。
“他说,”虫不知顿了一下道,“他说他会东山再起的。”
我苦笑一下,看来真如他自己所说,江湖上的事,不会终结,我们此生,也休想安乐。
鹿青崖因为有所顾忌,也不想被人窥探出野心,便停止了梅花大阵的重建,那些百姓侥幸活了下来;而邢戈做了小桃源的圣主,却也与世无争,看来他只是为了给邢氏复仇。这几年,江湖虽有动荡却也太平。只是赤天羽若不放弃、等他卷土重来之时,江湖又会怎样?
“其实我来,是有一件事要说,”虫不知淡淡地道,“青青病了,很重.....你不要急听我说,任何人都回天乏术,这是青青天生的病,她的心比常人衰弱,快撑不下去了.......青青糊里糊涂的,卫良还瞒着她,我如今担心的是他们的孩子,你知道他们的儿子擎风吧?比小安大一岁,如今也开始懂事了,我担心青青真有那一天,这孩子受不了。”
雨点滴落在窗前的芭蕉叶上,稀稀落落,如同在我心上打过。
“虫儿,不如,你们都到皇甫世家来住吧,彼此有个照应。”
但是他们始终没有来,遗世而居的日子久了,他们习惯了雪山的生活,我和皇甫皓月回过那里几次,看青青的情况,真是一天不如一天。而青青还是懵懵懂懂的,每天挣扎着欢天喜地地带着擎风玩耍,卫良却经常看着青青的背影流泪......
青青真有一天忽然倒下,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
......
“娘亲!”子宴喊我,“风把线吹断了,纸鸢飞走了。”
我去看时,那纸鸢真的离了线,飘忽着向天空深处飞去。
“纸鸢,我的纸鸢没了。”小安急得伸着小手哭,“我要我的纸鸢。”
“小安不哭。”子宴急忙弯腰给小安擦眼泪,络菱也上前哄,等我走到近前时,那纸鸢已化成一个小黑点,融化在蓝天白云间。
子宴和络菱还在哄着小安,我笑着蹲下身子给小安擦着眼泪问道,“小安,你为什么要哭?”
“我的纸鸢跑了。”小安指着空空的天际。
“纸鸢是回家了。你看,拴着这长长的线,纸鸢就只属于这条线,松开了,它就拥有了整个天空,以后自由自在的了。”我说着,抱起了小安,她被哄住了,不再落泪。
这时远处有人骑马来禀报,“少夫人,公子回来了!”
子宴听了,第一个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皇甫皓月自从接手了世家的生意,就变得忙碌,我们也离多聚少,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和孩子们带礼物,生活就是这样水似的,平静而安详。
等我领着孩子们进门,却看见皇甫皓月正在和人交谈,定睛一看,是鹿青崖。我并不看他,子宴进门就叫爹,皇甫皓月还未开口,鹿青崖身后却钻出一个小脑袋,看着子宴笑道,“子宴哥哥!”
子宴立刻站住了,鹿青崖笑着将那孩子从身后拉出来,顿时满室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