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三姐,他们都为梅花城尽忠了!忠魂烈烈,天地同悲。
“那这书?”我哽咽着道。
“是虫不知。”皇甫夫人道,“其实当初虫不知将书送来梅家庄,我也几乎大吃一惊。他说他赶到时,追兵已散,但三小姐还未死,告诉他树洞里的玄机,并将飞花剑交付给了虫不知,告诉他若得一日,此剑如她送到云城主身边......虫不知也在逃亡中,便将书藏好,飞花剑埋在沼泽边缘,做好标记,待日后再拿出。谁知梅花城种种变故,虫不知不得已,便拿着书,夜色里挖出了飞花剑离开了梅花城......”
原来如此,虫不知离开梅花城的原因,果然没那么简单。
皇甫夫人随即叹气,从床榻的被褥下,取出了一把用锦帛包裹得很细致的剑。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我看见了飞花剑。
一时间,我如同面对着三姐,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伸手一把握住:三姐,好久不见了。
……
夜已深了,皇甫夫人疲惫不堪地道:
“这本书,只有交给你我最放心,当初,东海奇女子萧诺用了二十几年时间,将萧家《星河阵图》完善,并赠与了逆天侯五子云赦,经过云赦、云逍遥两代的心血,才有了这《梅花玄机》,如今荒城前途未卜,我将此书给你,你要妥善用之......咳咳咳——”
我听见她咳嗽,急忙扶住她道,“母亲快休息吧。”
皇甫夫人笑道,“该交代的事我都交代完了,还有一件.......皓月父亲的事,将来,你们不要报仇。”
这个更出乎我的意料,难道,她知道皇甫尊主的死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夫妻,他的死是怎么回事,我如何能不知道?但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是手足亲生?.......他死当日,那情景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握住我的手道:念儿,我病入沉疴,难逃一死,不要因为我再起杀祸,萧蔷之祸最寒心,须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让我的死换来皇甫世家的宁静吧。’”
皇甫夫人说着,已经泣不成声,而我觉得被一股冰水浇透,我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
“皇甫尊主固然仁厚,可却纵容了坏人,这样是对的么?如今母亲你、皓月两兄弟被逐出了皇甫世家,他们何曾为自己所作所为有所忏悔?!”我不由道。
“裳儿,”皇甫夫人笑了,“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了.......若当初皓月、皓锦得知自己父亲死的真相,皓月便不是今天的皓月、皓锦也不是今天的皓锦。在仇恨里成长,一生也不会快乐,复仇是一把双刃剑,伤得最深的,永远是自己啊。”
一句话,我似乎明白了,是啊,我就是一直活在仇恨里的,家仇、梅花城的仇,各种仇恨,我一直想办法去报仇,可结果呢......只是积累下更多的仇恨,更多的杀戮。
以一身死换天下宁静......义父临终时,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
义父从不曾教我们仇恨,他一直努力让我们快乐。可惜,世间竟容不下他这样的人,就如同这江湖,容不下梅花城的存在一样,但是,他能做的,他都做了......
皇甫夫人实在太累了,躺下便睡着了,睡得很沉。
我守在她床前,忽然觉得,皇甫皓月其实比我幸福,此生此世,我都不会拥有如他一般平静的心。
回到了房间,皇甫皓月却在那里,我将书交给了他,他愣了,“母亲给你的?你该藏好才是,如何给我?”
我笑道,“我的不就是你的,你我夫妻还要有秘密么?你心细,还是你收着。我倒是希望,这书,一世用不到的好。”
是啊,如果这书真的用了,那便是我与鹿青崖一较生死的时候。
皇甫皓月望着我,半晌才道,“裳儿,我来找你,是因为皓锦说,他想尽快与若漪定亲,要我来问你。”
我不由道,“这件事全凭若漪的意愿。”
皇甫皓月淡淡一笑道,“那我去告诉他便是。”
说完举步要走,我脱口问道,“今晚,留下吧。”
皇甫皓月顿了一下,回头笑道,“何时你对我也情发于心,能如若漪对皓锦那样呢?”
在我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走了,他的背影如此落寞,也许,没遇到我之前,他一直是快乐的,是我,让他变得孤独.....
.....
皓锦好若漪没来得及成婚,因为皇甫夫人的病,突然转重,此事就耽搁了——新年转眼到了,但梅家庄里一片肃穆。
皇甫夫人,梅氏念雪,病逝于正月初一,时年刚步入四十九岁。
除夕之夜,我们都和她在一起守岁。
她容光焕发,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说很多快乐的记忆,我们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但满座果蔬点心,却什么也吃不下去,白天,鬼医便说,夫人已经吃不下药了.......我们知道,这条路,我们陪她走到了尽头,剩下的,谁也陪不了她,她要独自一人上路了.......在她忽然倒下时,亥时将近,新年将至。
她握着我们四个人的手,久久不放,嘱咐道,
“你们四人,要好生在一起,不要离散.......我不喜欢热闹,不许大办丧事,不必将我与你父亲合葬.......子宴,我要看子宴。”
我急忙将子宴抱到她的眼前,她看了看,笑了,“要让他,快乐地长大,孩子可怜,你们要当好爹娘,要好好照顾他,无论何时,他就是,就是皇甫家的子孙......”
孩子可怜?
这话表明,她心明如镜,这孩子根本不是皇甫皓月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孩子。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或者也看透了我。
皇甫夫人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恬静地笑了,随即道,“我去了,你们不要哭。”
我们强忍着泪水,围拢在她身边,笑着送她离去,当她真的平静地离去时,皓锦第一个哭出了声,冲出门去。若漪急忙追了出去,我紧紧握住了皇甫皓月的手,他脸色紧绷绷的,手指冰凉。虽然早预料到这一天,可真的生离死别,我理解他的心痛。
皇甫皓月默默推开我的手,帮母亲抚了抚额头的乱发,随即泪水滴落在那已渐渐冷却的脸上。
那一刻,正交子时。
......
正在喜气洋洋度新春的皇甫世家,一石激起千层浪。梅家庄也瞬间热闹起来。皇甫轼、皇甫轶,宫夫人、皇甫皓城,皇甫紫佩已然出嫁,此时皇甫轶身边还有一个女儿,皇甫紫瑶。皇甫明珠与宫嫣凤也在其中,不到一个时辰,这一干人等竟然全都到了。
只有一个人我从没见过,这就是皇甫皓城的妻子,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子,看来是深居浅出的,素衣布裙,目光谦卑,大有与世无争的神态。而这些人都来到之时,皇甫夫人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身上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
皇甫轼端着姿态,对着皇甫皓月道,“皓月,你母亲已去了,如何还不棺椁入殓?”
皇甫皓月立在那里,淡淡地道,“正要与长辈商量,要让母亲与我父亲合葬。”
皇甫轼面色顿时变了,忙道,“眼下正是正月新春,怎好大办丧事?再说还是天寒地冻,冻土三尺,如何能掘土起棺?还是先让你母亲在梅家庄入土为安,日后再做打算吧。”
皇甫皓月立即道,“母亲临终,要皓月将她与父亲合葬于雪石山下。”
我暗自吃惊,皇甫皓月分明在撒谎,他要忤逆母亲的遗愿,其中必有隐情。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我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皇甫轼的脸色。
果然,除了皇甫皓城那淡漠的妻子,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似乎对皇甫皓月的举动十分不解。
最后,皇甫轶笑道,“皓月,你二叔说得对啊,你要听从长辈的话才是,如今确实不适宜动土,不如先安葬你母亲,这样让她躺在这也不好。”
皇甫皓月叹气道,“若是母亲今日入土,何时能入皇甫世家的祖坟?”
宫夫人接话道,“你母亲这两年一直住在梅家庄,喜静不喜闹,不如埋在此处吧,梅家的女儿不埋在梅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