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皇甫尊主确实是有病在身,因为我母亲过世得早,父亲性情孤僻不喜欢与人交往,我父子二人独居在梅家庄一隅的梅林里,平素深居简出,与鸟兽为邻,山水为伴。那日,皇甫尊主忽然来访,正是春深梅花残的季节,父亲邀他一起喝冰雪山泉的梅花茶,那时我远远地在一旁玩耍,没听他们在谈些什么,但我看得出两个大人都神情凝重,皇甫尊主后来还有些生气,在大声地数落着什么,我父亲一个劲儿劝慰他,似乎要他保重身体......时隔两个月,便传出皇甫尊主病重的消息,又一个月,也就是六月中时节,皇甫世家传出消息,尊主病故了......我父亲当时非常震惊,因为在尊主病后三个月,他去探过几次病,都被挡在门外。不光是我父亲,几乎所有梅家的人都进不去门,只说尊主病重,不能见生人。大丧消息传出,很快,江湖各派云集而至,前来奔丧祭拜。皇甫尊主的遗体,也便陈在后院的殓香堂里,等各派焚香祭拜,头七过后再入土为安。也便是那时,我见到了赤天羽,不过那时,他还有一个名字,司空弑天。”
“我当时年龄尚幼,哪里知晓生死之事,只是觉得人来人往很有趣。漫天缟素对我而言,只是一场热闹而已。父亲被二爷皇轼叫去帮忙,我就独自玩耍,正遇见小桃源的人来了。赤天羽一身鹅黄,戴着一个古怪的面具,立在圣主司空绝的身边,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地听着司空绝和三爷说话。我当时便猜测,这个孩子肯定是长得很丑,才用这面具遮羞,于是一时顽皮,猛跑过去一把撤掉了他的面具,谁知他登时急了,大吼一声,‘我要你的命!’拔出一条鞭子就追我,我见他并不丑,也觉得无趣,但见他凶神恶煞地追赶我,也就不敢停步,拿着那面具一路穿过人群猛跑,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殓香堂。”
“这里此时没有人,冷冷清清,因为害怕,我见无处躲避,就直接钻到了安放皇甫尊主灵柩的长桌下面,心想着躲过去便是了。谁知,忽然一点黑褐色的液滴到我的头上,我吓了一跳。我不由抬头看去,见长桌的缝隙处,有很多黑褐色的汁液渗了下来,像是尸体腐烂了......但按说,皇甫尊主才死了不七天,凤凰域又是临近雪石山,气候凉爽,加上有很多珍惜的珠玉草药放在棺椁之内,便是六月天气,尸身也不至于会腐烂到这个地步啊?况且,病故的人如何会流下这么多黑血呢?”
听到这里,我不由一股凉气升到脑后,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虫不知继续道,“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害怕,只是觉得好奇,于是钻出来去看那棺椁,棺椁沉重,密不透风,用手推一下纹丝不动,恰在此时,赤天羽奔了进来,看我立在棺椁旁,便喝道,‘看你哪里跑?面具还我!’我将面具扔给他,随即道,‘我不再惹你,你也别打我,我们走吧,这里有死人。’赤天羽看了看我笑了,‘死人有什么可怕?你没见过死人?我却见得多了!’我不信他胆子有那么大,顺口道,‘吹牛!’谁知他生气了,随即上前,抬起手掌去推棺盖,推了两下,纹丝不动,我正要笑他,谁知他急了,大吼一声猛一掌推过去,因为棺盖未钉死,竟然被推开了一块,一时间发出一阵怪味,我不由捂住了鼻子,心里也惊诧赤天羽的功力真的很高。为了证明胆子大,赤天羽要把头探进棺材去看。他已有十岁,个子很高了,但还要踮起脚探头去看,一看之下,他忽然吓得惊叫一声一下子栽倒,我正要笑,他却脸色铁青地道,‘皇甫尊主怎么死得这么可怕?’随即拉着我将我抱起来让我也去看,我一看之下,险些吓破了胆。”
当时棺椁里的情景肯定非常可怕,虫不知的脸色已经变成灰白色,似乎沉浸在当初的场景里。
“皇甫尊主仰面躺着,双手交叉胸前,这该是入殓时的模样,这些天没有被动过,但是脸色却是苍黑色,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汩汩地流着黑血,将身下的锦缎丝被染成一片血海,几乎分看不出他衣服的颜色,滴在我头上的,便是这血了。而他十个指甲全是黑色,且那皮肿胀的厉害,如同个灰色的球一般,非常恐怖,哪有皇甫尊主生前风雅俊俏的模样?我也吓得不轻,赤天羽却在我耳边道,‘看来,他是被人下药毒死的,当时没发觉,此时毒液将他的五内化成一滩血水,只有这皮囊裹着罢了!’我似懂非懂,却在此时,外面一阵脚步声,赤天羽忽然一把将我头发扯烂,命令我道,‘头低下!’我急忙照办站到赤天羽身后。随即,皇甫明珠便走了进来,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敢闯进这里惊扰尊主的亡灵?’赤天羽此时戴上面具仰头道,‘我是小桃源小圣主,司空弑天!’四姑娘听了这话,有些恼怒不得,随即道,‘此处不是玩的地方,你快些走吧!.......你身后的是谁?’我当时顿时慌了,赤天羽那时一句话救了我一命,‘这是我的随从,虫不知。’自此,才有了我虫不知的名字......”
……
我正听得入神,忽然青青跑了进来,高声道,“吃东西了!快些来!”一时被打断,我们只能起身,出了岩洞去与众人一起吃早饭了。
本来食不知味,加上回想起虫不知叙述的情景,让我阵阵恶心,心里说不出的翻腾,弄得卫良有些奇怪地道,“姐姐,是不是觉得不好吃?”
我急忙摇头,只说是自己不舒服。吃过饭后,众人还是要开始忙碌卫良和青青的婚事,其实如此境况下,谈不上风光,但些必备的东西还是要有的,秦广平带着卫良去准备了,而青青自告奋勇地要照顾还有些虚弱的皇甫皓月,一时间,虫不知和我又有了说话的余地,我借口想去采昨天青青采回来的花。皇甫皓月知道我和虫不知是有话说,但他自然想不到这事有关他父亲的死,我们也断然不能让他知道的。我随即让虫不知陪着,一路向山坡而去,进了松林,只有风过雪舞,随即,虫不知才继续向我诉说早上的事,
“.....赤天羽当时拉着我便走,四姑娘看见那棺盖推开了,登时一把揪住了赤天羽道,‘你看见了什么?’赤天羽摇头道,‘我没看见什么!’四姑娘目光很吓人,随即命令手下的人道,‘废物,还不快去看看,出了纰漏我就宰了你们!’紧接着对赤天羽道,‘小孩子眼睛不要那么不干净,你可别出去瞎说!’赤天羽冷笑道,‘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与我何干呢?’四姑娘这才让我们走了.....后来赤天羽才告诉我,我们误打误撞看见此事,他是没有利害关系的,何况有司空绝那一关,四姑娘不敢如何,而我便不同,若是被认出来,别说在凤凰域立足,就是活命也成问题.......后来我回去后和我爹说了此事,我爹几乎想也没想,连夜带着我离开了凤凰域,连尊主下葬之日也没等........我们父子离开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只是我父亲自此便改了名字,叫无名客,而我也就顺势叫虫不知了。我们父子流浪江湖七、八年,经历风霜雨雪、看尽江湖事态,而十三岁的我也学得这一手御兽箫,后父亲病故,临终前叫我去投奔梅花城主云逍遥,并说那里是如今世上最后一片净土了......也是那时,我在路上再次遇见赤天羽,他已经大了,面容有些更改,但神情比当年要开朗很多,我问他可还认得我,他说已经不认得了,我说我是虫不知,名字还是你给的,他只说恍惚记得此事,我看他仿佛头脑出了些问题......也是那时,我觉得他与当初那个暴躁的小圣主有些判若两人。赤天羽得知我要去梅花城,很高兴,便托我送信,说是给他老婆,叫鱼玄裳的......那就是你了。”
听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那时的赤天羽,还是江湖上流浪,但却很幸福的人。
“......他交给我一封信,说那墨是用过玄机水的,看着白纸一张,见风一时半刻才能现出字迹来,梅花城内禁止内外通信,若是这封信被查出来,也可躲过一时,我可以将它毁了......后来我遇见了外出办事的二哥雪弄箫,见了我的御兽箫,便得知我是梅氏的人,也便直接带进城去了。”
虫不知诉说完这往事,长长舒出一口气道,“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