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没有想到,皇甫皓月为了救我,付出了多大代价,等我知道的时候,这笔情债,是我一生一世也还不完的......这次大病,我似乎死了一次,也成为我人生变迁的转折,年少轻狂的岁月就此结束,比起从前明刀明剑的厮杀,我的江湖岁月变得波澜不惊,但暗潮澎湃,只是,我更懂得如何活着,如鹿青崖所说,我也要学会掌握自己的人生,不再任人摆布,不再屈服下跪。
当一股清凉轻轻进入我的口中,我感到透骨的清凉,浑身炼狱一般的煎熬结束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再一次死里逃生了。
......
十天后,我第一次坐起身来,却发现皇甫皓月坐在床头的桌案上,单手支撑着头闭目小憩,他面容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去,长长的眼睫洒下一片阴影。我不由仰天暗自叹息,窗外,繁花漫漫,一片生命的繁荣,而斗室之内,密不透风,让我眩晕。
于是我晃着身子起身,试探着下床,两条腿却抖得厉害,我看见了自己的手,青筋爆出,骨节明显随即摸自己的脸,恍如摸到一个骷髅!这场病,看来几乎耗尽了我的生命。
却在这时,皇甫皓月忽然抬起头来,惊喜地道,“你醒了?”
似乎自从相识,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醒了。
“看我,竟然睡着了,你醒了都不知道......别乱动,你身体还很虚弱,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如此温文如玉的公子,悉心照料,关怀备至,世上很多女子应该是很感动的吧,可此时的我却有些不安甚至是厌烦,因为我知道,我并不爱他.......世人知你千般好,我却本是无心人。
“劳烦公子,帮我开一下窗户,我想透透气。”
“这,你此时不能见风。”皇甫皓月声音永远淡淡的。
“那劳烦公子,我想照镜子。”我低声道。
皇甫皓月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还是将窗前的镜子递给我。
镜子里,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脸,苍白晦暗,乱发如鬼,眼睛突兀而无神,唇色苍白,我并没有如皇甫皓月想的伤心,其实红尘色相,不过一具皮囊,美与丑,有多大区别?
“没关系,等你的身子养好了,容貌自然会恢复。”他在安慰我?我只是随意笑了笑,将镜子递给他,
“劳烦公子......”
皇甫皓月忽然立起身,提高了声音道,“你一定要与我如此客气,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被说穿了,我反而无所畏惧地对视着他,“你该明白.......”
“我明白,你以为我如此照顾你,是想让你感激,让你觉得欠了我的?我皇甫皓月不是那样的人。自相识至今,我从未奢望过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只是希望你快乐。可是你告诉我,你快乐了么?!这次我日夜兼程赶来这里,看见的是垂死的你!我当时只想你活着,别无他念,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情,但决不允许你伤害自己。”
“我伤害自己与你何干?”我斜着眼睛笑道,憔悴苍白的脸,诡异的表情,看上去定然如同一个鬼怪,“我实话告诉你,若不是为了天羽,我不会答应留下来,我们原本可以远走天涯,一生一世不分开的!我心里只有他,不会有第二个人,你娶我做什么?你娶我这样一个声名狼藉、江湖上臭名昭著、与人私定过终身的女人做什么?!”我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四声喊道,却喊得自己眼泪横飞。
皇甫皓月猛地抱住了我,我挣扎一下,却还是挣不开,但他的拥抱别无他意,他在安慰我,如同一个兄长、一个知己,他不停地说着,“冷静点儿,冷静点儿,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你不要动气。”
我渐渐平息下来,他放开我,扶我坐下,随即回身端起桌子上的药碗,“来,喝药,虽然苦了一些,但良药苦口,对你身子恢复有好处。”
良心告诉我,不能再无理取闹了,否则就是太没心了!
于是我张开嘴,喝了一口,那药汤在嘴里流过,翻搅了一阵,咽了下去,却没有什么苦味。
“不苦啊,你为何说苦呢?”我奇怪地看着皇甫皓月。
皇甫皓月的神情陡变,药碗在他手里抖着。
他的神情,似乎告诉我一件事……
“这药,真的很苦是不是?我的舌头.....尝不出味道的了?”我用力咋着舌头,嘴里却一点味道也没有。
恰在此时,我猛然看见皇甫皓月衣摆上的香囊,他有佩戴香囊的习惯,每次见他,他身上都有淡淡的花香,如今却没有了。
恍然大悟之下,我浑身发冷,我不光失去了味觉,也失去了嗅觉,今后一生,只能在没有气味与味道的世界度过,没有了花香、也没有了酸甜苦辣!
我希望自己多心猜错了,但皇甫皓月惊慌失措跑出去的背影告诉我,真的如此了……
当初鬼医曾经担心我长达半个月的高烧必然会留下后患,而且是以他之力,无力回天的......我不由苦笑,此后的人生,注定似水流年,再无味道。
不错,失去了梦寐的幸福,人生本就不会再有味道。
世间万物皆无味,红尘百色俱成空。
鸳鸯失偶命难续,多情儿女与此同。
......
......
在我能下床走动的第三天,司空绝来了,而且是气势汹汹,将我们一干人等等都聚集起来训话。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来,此时的荒城,是小桃源的附庸,不过到底势力如何,司空绝大概并不清楚。
大厅里,司空绝倨傲地坐在上面,小桃源的人阴森森地排列两旁,还有人把守门口,看来是来者不善。
“你们兄妹在耍什么花样?!”紫衣鬼面的司空绝厉声喝道,整个人透出无尽的杀气。
我立在鹿青崖身后,垂着头......不是故意避开司空绝的目光,是因为我此时浑身无力,头抬不起来。
“圣主恕罪。”鹿青崖跪倒在地,匍匐而拜,“只是不知圣主这话从何说起?”
司空绝指着我喝道,“你!上前来!”
我没有动,鹿青崖立刻道,“圣主,她此时大病初愈,身体欠佳,请圣主体谅。”
司空绝盯着我看了半天,“病了?这么巧?!我来问你,你怎么回这里来了?你对羽儿做了什么?他十天前满身狼狈回了小桃源,一句话不说,把自己关在凌空楼里不吃不喝,又哭又笑,哭起来像个孩子般可怜,笑起来,让我都毛骨悚然!”
我能说什么?原来,赤天羽的日子这么不好过。他怎能不吃东西呢?不吃东西,不是会和我一样,形销骨立?
“圣主大概是误会了。玄裳她,年轻,很多事不知轻重,其实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与小圣主,也算是一段孽缘吧!”鹿青崖急忙道。
“什么?笑话!!!天大的笑话!有婚约?!......这么说你是有夫之妇?你竟敢这样耍我的儿子?!我毁了你!”一道劲风向我打过来,此时的我根本没有招架与躲避的能力!
鹿青崖起身之时,皇甫皓月已经挡在我前面,挥袖向外挡去,锐不可当的力道打在上面,皇甫皓月身形一趔趄,差点倒地,但那劲风已经从我身边过去,击在我身后的柱子上,轰然一响。
如果打的是我,那一声该是我骨头发出的。
“请司空圣主息怒!”皇甫皓月一边压抑着涌上来的血气一边道。
“梅花当风?!好功夫!能挡开我的一击,后生可畏啊。......这位该是皇甫世家长公子了?你要为她出头?”司空绝此时是一个愤怒的父亲,从他的表现可见赤天羽此时情况很严重。
“他,怎样了?”我鼓足勇气抬头问道。
也许发现我确实不像是装病,司空绝没有再发怒,而是冷声道,“他如今喝极乐酒比从前还厉害,整天醉醺醺的,因为喝多了酒就要杀人,吓得没人敢到他跟前去伺候,你害得他当不了赤天羽,也做不回司空弑天,根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闭上眼睛,却没有眼泪,眼泪早已枯涸了。“我无话可说,你若要杀我为他出气,就动手吧!”
司空绝冷冷地看着我,场面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