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机缘,一线之缘,有缘无分,有分无缘……这便是你的一生了。你我都不是有缘人,只能一切顺其自然。”
他袖子一挥,桌上的沙子不知去向,眨眼已在他手里,慢慢落尽了盒子里。他起身要走,我一把拦住道,“你倒是有趣,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若我非要占卜这一卦呢?”
我的神情必定是镇住了他,他又是一声轻笑,“是吗?机缘已过,强取有违天命。是谓情不可用尽,恐大梦一场,卦不可占透,怕天意无常。你若非要占卜这一卦,窥探宿命天机,便要失去你此时最重要的东西。”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寒,最重要的东西,他指的是何物?难道,是赤天羽?我又回想起方才梦中,赤天羽化身骆驼离去的事……
今夜之事,匪夷所思,是我此生前所未见。他所说的若是真的,我与赤天羽此时,身如飞絮,诸多牵绊,当脱未脱,当断未断,那任由他离去,不能窥见宿命前路,实在遗憾。但若真的逆天占卜,定失心中最重之人,岂不得不偿失?
“你这个人,一生都在选择中,摇摆不定,难以取舍。可知,你犹豫之间,天地万物,一瞬之间早已不复刚才。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要不要占卜?”
我压下心头不安,昂头道,“有何不敢?!”
“倒是有几份倔强…不怕失去?”
“我已然得到,攥在手里,握在心头,无人可以拿走。”
“是吗?你如此自信?”
“我已然得到,为何不自信?”
“那好!”那人反身一闪,黑影一动,人已坐回到桌子旁。我过去与他对坐,隔着一盏幽暗灯火,金色沙子铺满眼前,散发旖旎光彩。
“世间占卜,有四等。第四等,便是妄言祸福借机骗银子的江湖术士,此为最下。第三等,知人过去,不知人未来,福祸得失,皆是马后将军。第二等,知人所遭加身福祸,知前因后果,算是得知人一半天机,可查,可验,也最得人信服。”
“你的意思,你算第一等?”
“不错。”
“你倒是毫不谦逊,如此说,你岂不是神仙?”
“我这种人,所占之事,三年五载难以验证,发于福祸萌发之前,人尚未察,故而人多不信。正如最高明之医,多不是妙手回春,而是病发之前除之,但因病未发,人不查,并不以他医道高明。”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我二十年前,占卜一人,宿命绝于流矢。”
“他如今死了?”
“还活着。”
“他改了命?”
“命不能改。所谓逆天改命,不过是以他物相交换,得失福祸,皆是定数……你既已决定,那便在这沙子上,写下两个字,一字前尘,一字后世。想到就写,不必犹豫。”
我慢慢举起手指。
他又加上一句,“宿命由天,举手无悔。”
我镇定下恍惚的心神,微微颤抖的手指,在沙子上,写下了一个“人”字。
“人?”他笑了。
我并不看他,也不再犹豫。夜,仿佛一瞬间变得神圣而诡异,手指在柔缓而冰冷的沙子上,写下一个“赤”字。
因为那一刻,我脑子里,全是赤天羽。
“我写好了。”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却又觉得很疲惫,甚至的心虚。
“你的前尘,我不多说,不过一个‘误’字。但你的将来,却还是一个‘误’字。”
“你等于没说。”我觉得自己笑得不自然,心中隐隐希望,他是个故弄玄虚的骗子。
“你下半生血光不断,纷争不休,尤胜从前……而且一场大祸,已在不远。我怜你与我有机缘,助你一力。送你三句话。其一,若想逃离,便不能向北。”
向北?那是梅花城的方向啊?
“第二呢?”
“红为煞,不可近。”
“第三呢?”
“情死,得生路。”
我正听着,却见那沙子上我写的两个字,恍若活物,沙子扭曲流动,漩涡中最终化为一个“放”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正惊骇,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我陡然醒来,却还是在大石旁!
身边是熟睡的赤天羽,笼罩天地的,是无边无际的夜。
天哪!我们其实还是露宿在大石旁的——从来没有回到不是客栈……!!!
......
那刚才,其实是梦中之梦?
“怎么了?”赤天羽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回身抱住了他。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拍拍我的头。
“天羽,这次,真的是你吗?”
“自然是我。你刚才梦见什么了?怎么一直在发抖?”
“别说话,别说话。”
我抱着赤天羽,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仿佛还在梦中。本来离我这么近的赤天羽,为何感觉这么遥远与飘渺,仿佛我一松手,就要消失。
“天羽,我不会失去你的。”我喃喃自语,但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感觉如羽毛飞在半空中,看得见,抓不住,飘飘忽忽,时远时近,让我心惊肉跳。
他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什么,我没有重复,只是紧紧抱着他,似乎要用尽我全部的力气。
一夜未睡好,第二天我就有些恍惚,在素面摊子前坐下,自有些魂不守舍,赤天羽说了什么,我起初都没有听见。但鬼使神差地,旁边人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而且本来难以下咽的面条,越发如鲠在喉。
“这梅花城真是多事之秋,这么快又要变天啦!”
“咳,风光不再喽!听老辈人说,当年云慕天那会儿,啧啧啧,?了不得啊!”
“一代不如一代,我看,这个城主也坐不久!”
”你可别说,这个城主有些手段,听说把前任城主,那个叫水,水什么的,整的可惨了,哎呦,听说他们还是兄弟呢,真够狠的!“
“行了,不要管这些事了,江湖上的事,说不好!吃面吃面。”
......
我感觉赤天羽在看我,抬头与他对视,他脸色有些异样。
“天羽....”
“干嘛?不要跟我说,你要管梅花城的事情!”他气鼓鼓地说出一句,忽然将将筷子摔在桌子上。
“你怎么了?我没说我要管梅花城,我只是说,这面很好吃!”我笑着调侃他,心中却困在昨夜梦中的不是客栈,那人说过:不能向北…….难道他口中的大祸,真的就在眼前?
他涨红着脸笑了,神情放松了一些,继续低下头去开始吃面。
其实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梅花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那里,真的变成了一座炼狱。我那个曾经在城东沼泽守墓的九哥,此时已成了一城之主。他在按着自己的心思打造着梅花城,不,此时,梅花城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依然对江湖宣称,自从他以后,这里,还是叫大荒城。
鹿青崖,成了荒城第五代城主。
但是他并不像司空绝说的,是帮他打理荒城。
这个我很明白,我当初却没有告诉司空绝。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太了解他了:
“小唐,我们不欠任何人的,永远是自由的!”
从小就说出这样话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做别人的奴仆?!
正邪难辨的鹿青崖,在江湖尘埃落定之后,终于开始真正施展他的手段。对于江湖,不知是福是祸。
但我忽然想起了他掐死那条恶犬时说的话,“谁想害我,我先让他死!”
我以为事情该有一个终结,而却不知道,一场巨大的血雨腥风,才刚刚开始!
江湖里很多人,很多的事,已经成为了历史。而对于鹿青崖,一切,才只是开了一个头。
我当时,只是慢慢咀嚼着面条,但眼前,浮现出了鹿青崖的脸。
此时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了,我不用为他的安危担心,但还是忍不住默默希望,他的心,还是那个在黄昏为我吹笛子,有人欺负我时为我挡拳脚,在危险来临时,呼喊我快走的那个,冷小谷。
但是,会么?
而我,本不该再去想这些事,为何还要想?
冷小唐啊冷小唐,你不该如此作茧自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