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那只盒子,小心翼翼的翻了起来,拨开病历本、电话卡、拆掉的海绵宝宝拼图,下面是一个淡黄色的封面上画了个小女孩的本子。
第一页就是李其然写下的句子,他说,媳妇儿你看这小姑娘多好看,咱们以后就生个这样可爱的女儿,叫安安,好不好。
我说,好,安安,年年安好,岁岁安康。
我翻过了下一页,李其然写,媳妇儿,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除了爱你之外再没有什么乐趣了,哪怕等有一天我死掉了,我的灵魂也一定会刻着你孟小米的名字。
我说,我不想要你的灵魂刻上我的名字,我希望你的墓碑上能刻着,妻,孟小米。
这是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写下的情话,那时候的我,17岁。
我们都是高中生,和每一对早恋的小情侣一样,在害怕老师和害怕家长的双重恐惧中艰难度日。
人前,我们是普通同学,连关系稍好都算不上,见面他点点头,我微微笑,唯一的交流时作为学习委员的我去收他的作业,除此之外再无交流。
可人后,我们偷偷摸摸借着周末补习的由子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见面,躲在树荫、楼下,小心翼翼的拥着彼此说相思。
那个年月里,作为一个高中生是不可能有手机的,所以我们准备了一个这样的本子,在课堂上偷偷写下那些不敢说的情话,放了学交换本子,心惊胆战如获至宝一样藏在书包的最底层,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如履薄冰的看着那些在那时看来足以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可是其实,那时的我们青涩、单纯,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拥抱和浅尝辄止的亲吻,可即便是这样,我们甘之如饴。
我一页页的翻阅着本子上的话,有一页上面写着,“媳妇儿,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我会听你的话,你想去哪里,我就跟到哪,我发誓。”
我记起来,这是高考将要填志愿的那些日子,我们的想法不同,所以一次次争吵,我觉得心灰意冷的时候在本子上面写,李其然,道不同不能为谋,咱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后来,李其然把本子和一只白金指环一起交给我,他说,“媳妇儿,我这十几年就攒下了这些家底,都交给你保管,早晚有一天我会用Tiffany来娶你,到时候,我的家底还都给你保管。”
我曾经心心念念等着他的那一只Tiffany,直到等着等着,忘记了。
越是年少,越爱赌咒发誓的说一辈子,那时的我们动不动就把一辈子挂在嘴边,并且真的愿意信以为真。
而现在,我已经27岁,早就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我也能给自己买得起Tiffany了。现在如果有男人真的把戒指放在我手边,我怕是也要左思右想考验他的真心,那些曾经甜到心坎里的情话也只有在翻阅这些旧物的时候才会重新记起。
我翻翻盒子,在最底下的角落里躺着那只白金指环,试了试,发现大了许多,带不上了。
再后来,本子上面就没有了李其然其他的话,因为我们再也不用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感情,我们可以天天见面,初尝禁果之后更是日日纠缠,基本上相当于在一起生活。
喔,高考后,我们最后的决定是谁也没有离开家,考上了同一座城市里两所不同的大学,他学医,我学管理,两所学校离的很近,公交车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对于这样的结果,最初的最初我们都是很满意的。
我记得应该还有一句话,可是怎么也记不起写在了哪里。
我翻来翻去,终于在背面的某一页里找到了,我亲手写下的那句话,“李其然,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可是这句话,李其然至始至终没有看到过。
那时的我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对于这件事情我充满了恐惧,我想跟李其然说,让他陪着我,可是我又无论如何不敢跟李其然说,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说了,那么他会跟我分手。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个燥热的八月,我算了算我手里攒下的零花钱,决定去上海,我告诉家里我和同学一起去夏令营,我只背了一只双肩包,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我决定的突然,突然到我甚至没有买到一张卧铺票,连坐票都没有。
我买了站台票上了车,车厢里人挤着人人挨着人,浓浓的异味让我不停的想吐,我哭着找到漂亮的女列车长,我说姐姐我怀孕了,可是我没有买到票,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在我站着的第六个小时补到了一张卧铺票,我高兴的直哭,列车长一路上很关照我,给我送吃送喝,36个小时的旅程过得还算快。
我走之前,曾经想过,如果李其然对我的突然出行表示出一丝一毫的不解,那么我就告诉他,告诉他我的身体里有一条生命和我、和他血脉相连。
可是我走了十五天,李其然没有问过我一句,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
他电话里说的最多的,是我不在,没有人陪他玩,说他今天打出了一件新装备,他昨天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学妹,他明天打算去通宵玩游戏。
那样贪玩的李其然,我怎么忍心告诉他这样的事情,我想的是,他不足以承受这样突如其来的责任,他会害怕的,我对于李其然的担心,甚至多余对我自己的担忧。
我下意识的摸着小腹,每一次我想到这样的事情小腹都会浅浅的抽动,女人天性里面的母性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杀人犯,我永远不愿意原谅自己。
我曾经带着我的安安走过了一座又一座城市,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我在一个阴沉的天气里跪在静安寺的佛前,我默默对佛许愿,如果天气转晴,我就不顾一切的生下他,哪怕我受尽世人白眼,哪怕被戳断脊梁骨,我都愿意。
我行了大礼,求佛给我明示,可是还没等我起身,大雨倾盆,在滚滚的雷声中,我所有的恐惧无处遁形。
我借着瓢泼的大雨,跪在原地放声大哭。
连日来的焦虑不安突然随着大雨倾泻而出,直到小腹尖锐的刺痛才提醒我,安安在害怕。
我在大雨里跌跌撞撞的回到住的地方,拿起电话打给已经在警局上班的孟小乐,我说哥我怀孕了,你帮帮我吧。
等我回到家,孟小乐气的跳脚,叫嚷着要拿枪崩了李其然,要跟他同归于尽,我抱着孟小乐的腰,只是哭,只是哭,我求他不要伤害李其然。
孟小乐最后红着眼睛对我说,“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孟小米你必须跟他分手,这样的男人凭什么值得你爱。”
可是我不行啊,我从没想过我会那样的爱一个人,爱到即便我知道他不懂得什么叫责任,即便我受尽了疼痛,也舍不得分手。
即便我在手术室里面看到我身后床头边上那两根被疼痛的女人们生生拉弯的铁杆,充满悲戚,即便我固执的不肯用麻药,我咬着牙感受着冰凉的器具带给我的疼痛,最后在疼痛中晕了过去,即便这之后我的父亲怒吼着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
无论如何,我都舍不得。
去医院那天,来接我的是隋彧,隋彧说孟小乐去抓犯人了,他替他来照顾我,他付清了我的手术费,给我买了大堆的营养品,还挨了老孟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抽打,还照顾我了这么多年。
这些,李其然都不知道。
开着的窗子突然吹进一阵风,吹跑了盒子里的拼图碎片,我想伸手去捡。
可是我一直蹲在地上看,腿都麻掉了,我刚一伸手,身子一歪眼睛一花,就倒在了地上,我终于抱着我那本子,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