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的爪子还没有挨近我，但是我已经感觉到一阵阴风。
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似乎看到，他的手变成了一把刀，吹毛短发，锋利无比。我想要躲开，可是无论我向哪个方向躲，最后都得面对这样一把刀。
四面八方都是刀影，将我周身上下完全笼罩，我根本没有逃命的可能。
刀尖已经在眼前了。忽然叮的一声，刀势猛的一顿。不知道从哪飘来了一把剑，将老妖的刀逼退了。
老妖向后退了一步，把手收了起来，而我顿时感觉身上一松，好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之后，又逃了回来。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救人？”老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他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我身后的人。
我略微一回头，发现我身后站着秋石。他的脸像是白纸一样，惨白惨白的，手中的长剑在轻轻晃动。他张了张嘴，似乎要回答老头的问话，但是却噗地一声，喷出来一口黑色的血。
“血已经变成黑色了，你还要挣扎吗？”老妖冷冷的一笑，声音硬邦邦的，可是却透着一股子蛊惑的味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何必在这苦撑着？你们道家讲顺应天意。你抬头看看，在这将军山中，有月无日，有阴无阳，有魔无道。我们就是天，你为什么不顺从呢？”
秋石被红线搀扶着，努力支撑才没有摔倒。他要紧了牙关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神一会清明，一会模糊，好像在努力地挣扎，挣扎着让自己不要丧失神智。
我有点担心了，万一秋石真的被蛊惑入了魔道，我和红线恐怕马上就得被他杀了，变成入伙的投名状。
而旁边的红线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或许是太过粗心，或许是盲目相信自己的师兄，她没有任何担忧的表情，而是气呼呼的指着老妖：“你别胡说八道，谁信你那一套？我们是道士，怎么可能和你们同流合污？”
老妖只是淡淡的瞥了红线一眼，就不再看她了，或许在老妖的眼中，红线根本没有分量。
“唉，老夫也是起了爱才之心，才想招揽你，不然的话，你以为你能撑到今天？”老头淡淡的说：“你天资不错，而且隐忍刻苦，假以时日，一定有大成就。可是你毕竟太年轻了，功夫还没有学到家。只要我一挥手，这里成千上万的妖道朋友就可以杀了你，你觉得你能挡得住吗？”
“挡不住。”秋石微微摇了摇头，原本紧握着的手有松开的意思。
“看来你想通了。”老妖神色一喜：“虽然毒雾能让你为我所用，但是我并不想收一只傀儡，我想让你心悦诚服的加入我们。你同意了，就自己走过来，我不干涉。只有你自己肯走过来，将来才会真的服我。”
老妖像是一个高明的驯兽师，正在一点一点的攻破秋石的心理防线。
“呸，我师兄怎么会加入你们？”红线骂了一句之后，却发现自己师兄并没有说话。到了这时候，鲁钝如红线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师兄你没事吧？”
秋石的脸上罩了一层黑气，他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把红线推开了。
“师兄，你要干嘛？”红线伸手又去拽秋石，但是秋石却一步步向老妖走过去。
“哈哈哈哈，妙啊，妙啊。”老妖得意洋洋，仰天大笑。
“恭喜四爷爷，贺喜四爷爷。”周围的小妖一脸谄笑，然后又说：“等这个小道士做了您老人家的弟子，剩下的那一男一女，是不是可以让我们一饱口福了？”
老妖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剩下的，随你们处置，我不放在心上。”
众妖欢欣鼓舞，看着秋石一步步走过来。我和红线伸手去拽他，但是秋石长剑一转，指向了我们。
秋石功夫有多高，红线心知肚明，但是她依然扑了上去。秋石阴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长剑一转，就向红线的脖子上拖过去。
“师兄，你不会杀我，你怎么可能杀我？”红线连躲都不躲，依然跑过去，试图抓住秋石的胳膊。这让我看的脸色大变，连忙拿出断剑，努力地挡住秋石的长剑。
当的一声脆响，我的虎口震得发麻，差点把断剑掉在地上，不过秋石总算被我挡住了，红线捡了一条命。
我拽着她后退了几步，死死地拉着她，不许她再上前。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我发现秋石整个眼球都变成了黑色，分外恐怖。
秋石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嘲讽，像是解脱，然后转身走了。至于旁边的小妖，一个个摩拳擦掌，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两道菜。
怎么办？怎么办？马上就走到老妖面前了，还有挽救的机会吗？
“秋石。”我站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吗？正邪不两立，人妖不合流。你的志向哪去了？你的原则哪去了？你那股宁死不服的劲头哪去了？”秋石的话我不敢苟同，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许只有这句话能把他拉回来了。
秋石的身子一僵，他的手脚在微微颤抖，挣扎了几秒钟之后，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正邪……不两立。人妖……不合流。”
“啊……”他仰天大叫了一声，忽然长剑一转，向自己大腿上刺了过去。
“哎呀。”老妖惊呼了一声，伸手想要阻拦，但是这手到底还是没有伸出去。他依然在等秋石的选择。
秋石的大腿上出现了深深地伤口，黑色的血喷涌而出。但是渐渐的，血液由黑转红。
秋石缓缓回过头来，脸上恢复了清明，他冲红线歉意的一笑：“师妹，刚才没伤到你吧？”然后扑通一声，软软的坐倒在地。
“师兄！”红线叫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撕下衣襟，手忙脚乱的帮他包扎。
“四爷爷，咱们怎么办？”有小妖问了一句。
老妖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挥了挥手：“罢了，这小子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让他服气，怕是不可能了。”
“是啊，是啊。”那小妖在旁边连连点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万一这小子假装服气，等恢复了元气，再偷袭我们，那可就惨了。”
“嗯……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人这种东西，狡猾的很，可不能轻信。”老妖沉吟了一会，向小妖挥了挥手：“还按照咱们原来的计划，用毒雾蒸他，把他做成听我们命令的傀儡吧。不过……要小心一点，别把他的身子弄伤了。这家伙活着比死了要值钱。”
“是是是，四爷爷高瞻远瞩。”小妖又指了指我和红线：“剩下的两个我们就看着办了……四爷爷，他们狠的要命，把老黄的手都砍下来了。”
“老黄的手嘛，未必是他们砍下来的。不过，这都不重要，杀了他们就行了，两个小卒子，他们的死活，还用多问吗？”老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我远远地看着，心里气得要命，但是被妖怪围着，却又无计可施。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着他们一拥而上，然后又是一场混战。
这时候，坐在地上的秋石忽然向我手里塞了一个纸团，吩咐我说：“吞下去。”
我愣了一下，把纸团展开了，这是一张道符，道符的正面画着很常见的道纹，背面是一幅画，我见上面画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它端坐在蒲团上，正一脸笑眯眯的看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要我把纸吞下去？”说话的同时，我看到红线和秋石手中也分别有一张纸，上面同样画了老道，只不过模样不大相同罢了。
“这是三清。老子一气化三清。你快吞下去吧，我师兄要摆阵了。”红线把纸团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向我说了一句。
我不敢耽搁时间，连忙把纸团塞进去了。道符一般是用鸡血和朱砂画成的，那味道着实不怎么样，不过这时候性命攸关，谁还有心思研究口味的问题。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眼看着秋石已经撑不住了，他还能摆阵吗？”
秋石本来就是坐在地上的，他伸手把两腿盘起来，变成个打坐的姿势，然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向我身上传来，我感觉眼皮沉重，累得要命，只想躺下睡一会。我惊恐地看了看红线，发现她也精神萎靡，正慢慢地坐在地上。
“我们这是怎么回事？”我坐在红线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别担心，很正常。老子一起化三清嘛，我们吞了纸条，现在和师兄同根同源，他受的伤虽然重，但是被我们两个一分担，那就不算什么了。”
“什么？”我听了这话，顿时气的火冒三丈，差点骂出声来：“这算什么？我千里迢迢跑过来，刚刚见了秋石不到五分钟，他就把伤转移到我身上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红线说的话，秋石的脸色越来越好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做了一个复杂的法印，然后开始念咒语：
鸿蒙初开，天地混沌。中有巨人，盘古是名。神斧铿锵，劈开阴阳。浊者为地，清者为天。天地寂寂，亘古一神。意兴萧索，自解全身。神之呼吸，风云叱咤。神之怒吼，霹雳雷霆。神之双眸，日升月浮。神之须发，不灭星辰。神之躯干，山川五岳。神之血脉，湖海江河。神之骨骼，金银铜铁。神之汗津，雨露甘霖。
秋石的声音飘飘渺渺，传的越来越远，随着这声音响起，我朦胧中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大地中升起，将我护在正中央。周围明明有无数的牛鬼蛇神，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安全了。
周围的小妖发现不对劲了，他们纷纷叫嚷起来：“不好了，这杂毛又缓过来了。快加点火。”
更多的白骨扔进火堆中，大锅里面正腾出大团的热气来，但是热气始终在我们周围徘徊，却不能前进一步。
老妖也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了，他回过头来，咦了一声：“摆阵吗？好，老夫就和你斗一斗。”
“将军山，所有妖鬼听令。给我冲击这小道士的阵法，直到他耗尽了力气为止。”
“是。”应答声漫山遍野，气壮山河，听的人心惊胆战。
随后，我看到那些小妖都化作了本来面目，有豺狼虎豹，有毒蛇蜘蛛。他们像是潮水一样涌上来，但是奔跑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高墙挡住了一样，又只能无奈的退下去。
然而，最先的一波小妖退下去了，后面的小妖又涌上来了，一浪接着一浪，浪头越来越高，像是被困到大堤中的洪水，不甘心的冲刷着堤岸。
“你们不用怕，他们进不来的。”秋石冲我们虚弱的笑了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能弃暗投明，帮我们杀妖，很好。”
想不到他还记得我，可是我心里老大不情愿。“弃暗投明？都到了这时候了，还摆出一副道家正统来有什么用？我这明明是弃生投死好不好？”
秋石没有打算和我交谈，现在也不是聊天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念咒：“鸿蒙初开，天地混沌。中有巨人，盘古是名……”
他的声音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一直绕着我们旋转。忽然我感觉眼前一阵恍惚，紧接着漫山遍野的妖魔都消失了。黑沉沉的天空也亮起来了。
天地间有一个大极了的巨人，他挥舞着一柄巨斧，将天地劈为两半。
这是盘古？
盘古开天辟地，然后又缓缓地躺在地上。双目化为日月，躯干化为山川。而有三缕火光，从他的头顶和双肩冒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三缕火光就是盘古的本命灯火。
三团火光慢慢地笼罩在我们身上，让我感觉身体猛地一阵轻松。
“这是盘古阵，我摆的这个阵法，就是在模拟盘古的本命灯火。本命灯火是一个人的生命本源，我们三个人坐在这里，就等于是盘古大神亲临，他们闯不进来？之前我和红线人手不够，不足以摆成阵势，所以才被他们逼得那么狼狈。”秋石长舒了一口气，低低的解释了一句。
我见秋石信心十足，也松了一口气。
妖魔不见了，我们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旷野。时间长了，我开始有点着急了：我们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