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余孽?!!!”
献帝本就难看的面色霎时布满阴霾,他端坐在上首,重重一拍,震得几案上的盘盏瓜果尽数落了一地。
周围奴仆跪了一地,安心亦是吓了一跳,正呐呐不知如何开口,献帝却猛地一挥手。
“你先下去。”
这声音中的不耐烦,让本就不忿叶棠华的安心顿觉委屈,却也不敢拂了献帝的逆鳞,强忍委屈连忙往凤藻宫蒋妃寝殿过去。
她前脚方走,卫长卿与梁瑞英便被彦顺领了进来,还未等二人行过君臣之力,献帝已是急不可耐询问季氏余孽的因果。
看他面色阴沉,怒意上涌,卫长卿与梁瑞英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目中看出了了彼此的心照不宣。
梁瑞英当即跪下,开门见山道。
“圣上可还记得季府反贼季明庭?此人曾私下育有一子名唤季少炎,却被人在临刑前从死牢中换出,化名****,出家万安寺苟活于世!”
闻言,献帝目光骤冷,圆润的面颊上已满是杀意。
不长的一句话,不但清晰明了地点名了漏网之鱼的姓氏身份;且还提醒了献帝,在当时满门抄斩血雨腥风的当口,居然有人胆敢在他眼皮下行那偷梁换柱之事,究竟是谁,居然胆敢挑战他的权威,是把他堂堂的一国之君当猴儿愚弄吗?
“究竟是谁,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献帝咆哮,从宝座上猛地站起,在卫长卿和梁瑞英前不断踱步。瑶光殿噤若寒蝉,卫长卿与梁瑞英自然知道他震怒的不是苟活于命的季少炎,而是把他玩弄于手掌的幕后之人。虽然这也是梁瑞英、卫长卿今日的主要目的,不过为了给对方致命一击,现在却不是揭开谜底的最佳时机。
卫长卿不慌不忙道。
“不久之前微臣随县主去万安寺进香,不想却在僧众中看到了一张反贼容颜,本来还以为是相貌相似之人,可待下臣想去传唤细问时,那小和尚却被圆清大师遣走,却是不能轻易得见一面!这才引起微臣怀疑……而后正巧伯兄回京,长卿把心中疑惑与其告知,经兄长探查,这才发现此人居然是季府余孽!
那逆贼乃万安寺主持圆清大师亲收的弟子,圆清大师护他如宝,暗中还派了高手保护!未免打草惊蛇,我们在今日才得手!只是微臣实在想不通,圆清大师乃得道高僧,就不知到底是谁有这样的面子,能让大师不顾王法私藏朝廷钦犯!”
卫长卿不愧是梁端阳的夫君,言辞中颇有端阳的长袖善舞面面俱到。只几句话不但为梁瑞英博得了首功,还不动声色地把万安寺主持推到了风口浪尖,可谓杀人于无形!
听完他的话,献帝的五官愈发扭曲,表情怎能用一个愤怒形容!圆清这等大魏高僧之所以有如今的地位,虽说有自身的本事,更多的却少不了百里皇室给予的尊崇。皇室赏赐了万安寺无上的荣耀,可这吃里扒外的家伙,居然两面三刀,公然挑战权威,还有没有把他这个当皇帝的放在眼里?怎能不让他愤懑!
“来人,封锁万安寺,把圆清那个老秃驴押入大牢,给朕审,狠狠地审!”
左右人得令,正要下去,梁瑞英上前一步,面上满是阴冷。
“启禀皇上,那季氏余孽已被微臣押入宫中!那圆清狡猾,断不会轻松交代出幕后之人,不若先从余孽下手,到时候让那老秃驴看到余孽惨状,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献帝这才想起先前彦顺提到拿余孽面呈亲审。只是他甫一听到了事情了因果,所有情绪便全然被皇权架空的愤怒取代,决然忘了那让他蒙受耻辱的季家余孽!
对,他恨季家人。季修贤身为帝师,表面上为了辅佐自己鞠躬尽瘁,可背后却居然联合兰家,意欲拥护瑜妃立百里瑕称帝!
如此表里不一的小人,献帝自不会让其好过,他忍辱负重多年,也最终实现了!
“带他上来!”
话音刚落,便见卫兵带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进入大殿。待那少年被梁瑞英钳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来,献帝双目骤寒!
可以说,这个人和季家人并不十分相像,可是那个酷似季修贤的鼻子,却是化成灰他也认得!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季修贤儒雅固执的脸,无时无刻提醒着他的无能和平庸……
献帝呼吸急促,季修贤那样的奸佞小人,活该满门抄斩,举家灭门!他自问受他荼毒多年,最恨被人愚弄和架空!季修贤数罪俱占,是以在任何关于季家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无法冷静!
……
再说明珠这边,从六公主府出来,看到京兆尹的人全城缉拿绑走少炎的人,明珠心下略安,可想起三哥的固执,决定还是先去稳住他。听姬尘说,三哥因为表姐王璧君的事今日去见万太岁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本来打算去姬府守株待兔,可明珠总觉得心中难安,干脆让马车往第九大街的铁匠铺驶去。
又来到这鬼魅出没之地,冬莺有些心虚,银莲察觉她的不安,略有些奇怪,可下一秒待看清那些鱼龙混杂的亡命之徒时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现在虚宿不在他们身边,她们三个又无一会武功,不过看明珠一脸淡定,两人渐渐平静下来。或许并非是第一次来到此,马车一路行驶却无人出来为难挑衅,到了铁匠铺门口。明珠跳下马车,扬手对铺子外面蹲着的面生少年晃了晃指间的令牌。
“我要见血手阿贵!”
那少年微一愣神,便往里跑了进去。直过了半炷香时间,一个满身筋肉的黑壮男子走出铁铺,对着明珠抱了抱拳。
“不知明姑娘找我何事?”
看他面色和缓,全然没有那日去明府别院捉拿王璧君的戾气形容,明珠知晓定是今日三哥与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平衡,于是便也不纠结旧事,当即道。
“阿贵大哥,听说季家三少在这里,我来找他!”
阿贵点头,眉目间却带着些许犹疑。明珠想起姬尘含糊的关于万太岁的身世水落石出的关键在表姐王璧君身上,当下明了或许里面的话题尚未完结,或许对方还在顾忌自己。
“玄铁黑匣,血书真身!”
听她含笑吐出这八个字,阿贵的双目倏地一下变得锐利!
“阿贵大哥不用奇怪,黄潮大哥之所以把那个东西托付给我交由万太岁,便已信任于我。而未免其中有诈是个圈套,在东西未曾送到黑水湾之前,明珠私下曾斗胆打开过!”
明珠只字不提姬尘与季明铮,只把一切说成是自己的机缘。姬尘和三哥之前对这一切绝口不提,显然便是存了装作不知静观其变的打算,就不知今日双方是否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且又到了何种程度?
“只是我十分不明白,这既然关系到万太岁的身世,却又和那位张家夫人王璧君有什么关系?”
听完明珠的话,阿贵面色沉静地可怕。他尚未回答,段罡已从后面走上前。从黑水湾随季明铮一起入京,万太岁便交代他断不能和姬尘撕破脸,因为他已经掌握了自己的秘密。所以他们对玄铁盒中夹杂的血书内容被姬尘和季明铮知晓并无意外,左右东西并无遗漏,再没有万太岁的吩咐前,他们便和姬尘保持合作。
而今日之所以来见季明铮,却是因为黑水湾已经确定了王璧君夫君张长生的下落,竟是已被献帝拿下。这个糟糕的事实让海匪陷入慌乱,他们向其商议杀掉王璧君,自然被季明铮一口拒绝!如今几人僵持着,不过是双方妥协在万太岁入京之前让姬府保住王璧君,至于张长生,则在未落入他们任何一方人手中时,都不要让王碧君知晓他此刻的行踪。
季明铮不是容易被忽悠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妥协;他满腹的疑问在王璧君处屡屡碰壁,现下看众海匪这幅样子,显是知道其中内情。可几相试探交涉,对方却都守口如瓶!还是段罡不断拿姬尘与万太岁之间缔结的盟约说事才勉强让季明铮打消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同意了众海匪的条件。
只是现在听到明珠的话,段罡却忽然有了主意。
季明铮油盐不进,委实难缠,一方面是因为忠君之誓不能背叛姬尘,另一方面却也是骨肉亲情难以割舍无法对王碧君不管不顾!且方才季明铮不断的追问让他明白王璧君还没有告诉他其中内情。
然而明珠就不同了!为了姬尘可以把自己得到的机缘拱手相让,且通过近段时间的了解,段罡发现她竟为百里瑕做了那么多的事!一个一心一意被****冲昏的头脑的女子,比起勉力忠孝两全且意志坚定的男人,显然更好拉拢!
于是段罡微笑着把明珠引进另外一个偏厅,示意手下为其看茶,一双眼状似无意地瞥过明珠,实际却丝毫没有错过她任一细微的表情变化。
“明姑娘颇为义气,是女中豪杰,难怪黄兄弟会把此等大事托付于你!”
明珠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恭维,笑着道。
“段爷客气。您把我单独引来此处,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说这几句话吧?”
段罡笑道。
“在下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在下想与明姑娘做一场交易,不知姑娘是否赏脸?”
“段爷刻意避开我义兄,显然和他已经谈崩了!为何酌定小女子就能答应?”
面对明珠的质询,段罡莫测一笑。
“事关百里瑕的生死,你不会不答应!”
果然,明珠闻言便呼吸一凝。
“什么意思?”
“姑娘可听说过假龙升天,逆天改命?”
明珠心中一动,却还是装作浑不在意地道。
“这……不过是无稽之谈。难道段爷竟也会相信?”
“是否无稽,还请姑娘听完在下的话再做判断不迟!” 段罡捋了捋下巴下的胡须,悠悠道。
“传闻百里皇族先祖与前国公府季家、镇西侯府梁家以及大魏几家功勋世家诸如现在的容、苏几府,一起推翻前朝,建立大魏。然则,百里先祖即位为君前,曾被前朝奸臣商季常和祸国妖姬姜婳诅咒,表示大魏百余年后便会迎来蛟蟒上位,降祸遭劫,届时则天下大乱,陷入阿鼻地狱!”
明珠不料对方竟然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前朝奸臣商季常、祸国妖姬姜婳都搬上了!如果明珠没有地府三年的经历,或许自会当对方胡说八道,可是因为两个人都曾活生生地与他们来往过,且还是明珠的师傅!这种微妙的触动让明珠短暂迷茫,实在难以做出嗤之以鼻的形容!
看出她神情的变幻,段罡心中有底。
“机缘巧合,姑娘也知道了如今坐在龙位上的百里衡却与太岁爷阴错阳差调换了命运,正好印证了商季常和姜婳诅咒的前提——蛟蟒上位!而自三年前国师府季家阖府颠灭,大魏表面上依旧繁荣富饶,一派和平,可其中千疮百孔却不足以道人说!
姑娘从奉县而来,再居于京城,锦衣玉食或许还未曾察觉;可我等跟随万太岁,在黑水湾落草为寇,却是对民间疾苦感触颇深……”
不得不说段罡这些话颇有感染力,明珠不由想起十八层地狱中饿殍遍野、百鬼夜行的种种画面……她正了正颜色,仔细咀嚼两位师傅那所谓的“诅咒”,渐渐也有些回味出段罡的意图,却还是假装不解道。
“段爷扯得似乎有些远,这些诅咒天灭显然不是我等凡人能左右的,这个交易明珠大抵不能与您合作了!还请段爷向我的义兄通报一声,明珠在此等他。”
“明姑娘不急——”
见她就要起身,段罡拦住她的前路。
“段某的话还没有说完。其实狗皇帝早已察觉大魏气运变幻,未免诅咒应验,经高人指点知晓天师后人与相度术士共同做法便能逆天改命,打破诅咒!而张夫人王璧君正是相度术士的传人,其夫君张长生自是天师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