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柄用于捣碎香料的杵,形状样式都很不起眼,乍看之下,与普通的香杵没有什么区别,但明珠只看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母亲兰夫人曾经惯用的香杵。
这柄香杵,还是她爹季修贤因纳妾之事与兰夫人起了嫌隙,为了重修旧好,专程命人打造的,特地在南山寻了最好的小叶紫檀做原料,上头特意雕刻了一支兰花图案,兰夫人收到这个礼物时怒气未消,将香杵砸在地上,因此柄端还有一处小小的缺口。
后来二人言归于好,这香杵就成了兰夫人惯用之物,久而久之,木头上便染上了一种兰家独特的香味,明珠一闻就能辨别出来。
季家灭门后,家中的东西也流落四方,要寻到此物,若没有十分的用心,还真是不容易。
蒋玉衡特地找到兰夫人的遗物,送来给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查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
明珠和季、兰两家毫无交集,他便是怀疑,也绝对抓不到证据,明珠将香杵握在心口,定了定神。
无论如何,蒋玉衡今日的恼怒失控,还是让明珠颇为忌惮。
这个男人,绝非表面上那般潇洒不羁,他骨子里是个执拗,占有欲极强的人,明珠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已经彻底惹恼了他,至于之后他会做出怎样的事,还得有些心理准备。
话说千里马再快,也没有流言传得快,梁固前脚才回到镇西侯府,他与庞胧烟的奸情,便已在盛京的大街小巷广为流传。版本诸多,内容火爆荡漾,充分诠释了梁府义子对商门****的挣扎和痴迷,若不是忌惮镇西侯府的权势,只怕那些大小戏班便要加以润色,编出一场情戏登台上演了。
镇西侯府已是炸开了锅,镇西侯夫人,蒋忠之妹蒋蕊刚送走了孔蕴崎的夫人,匆匆回到后院,脸色十分阴郁。
“无论我怎么解释,孔夫人也不肯多留片刻,说是她们家闺女虽是庶出,但也是全家的宝贝,掌上明珠,孔大人绝不会把她交给不放心的人,虽然话说得委婉,但是对固儿的品行,已是极为不齿了,对这门婚事,老爷不必再有什么指望了。”
孔绛雯虽是庶出,但却是孔蕴崎的独生女儿,没有姐妹争宠,加之她人长生得非常柔美,为人处事又很伶俐周到,深得其父兄宠爱,连正室孔夫人都很信任她,在管理家务上都乐意放权,若不是在出身上矮了一头,还真轮不到梁固,早就成了蒋家、苏家的儿媳妇。
蒋蕊为了梁固和孔绛雯的亲事,蒋蕊没少自降身份,和孔蕴崎的夫人拉家常赔笑脸,好容易孔家那边态度松动了,彼此商定了官媒上门的日子,梁固却闹出这么一出。
镇西侯梁康听闻孔家拒绝了联姻,气得一脚将跪在地上的梁固踢翻。
“你这个蠢货!早就让你收敛些,少出去沾花惹草,感情我的话,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蒋蕊见状,连忙上前劝阻,梁固从小抱养在她膝下,和梁瑞鸿、梁瑞英、梁端阳三人一处长大,蒋蕊待他虽不如亲生儿女那样好,但也比叶棠烟之流真心得多,她一面拉着梁康,一面恨铁不成钢道。
“固儿,你实在太让人失望了,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没见过,如那庞胧烟之流的也能入得了眼?你荒唐也就罢了,偏偏要在寿王眼皮子底下荒唐,这下事情闹开了,你的名声也毁了,别说孔家,其余门当户对好人家的姑娘,还有谁肯嫁给你?”
梁固按着肩窝火辣辣的疼痛,心中也是憋屈气闷得不行,他本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知道这次会栽在一个小小的庞胧烟手里,他不愿本镇西侯当做草包放弃掉,心有不甘道。
“义父、义母,这件事孩儿真的是被人下了套,我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断送了前程,我本以为当时在沈清家的只有明珠一人,根本没有料到庞胧烟会冒出来,我追过去只想看看究竟,可闻到一阵异香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清醒过来,便被人算计了……”
“一阵异香?”
原本冷眼旁观的梁端阳思虑半晌,突然开口。
“父亲也别太斥责义兄了,我看这件事,多半和那个明珠脱不了干系,别忘了她可是个制香高手,上次琉月堂妹被那个张冲轻薄,我就怀疑是她做的手脚,这一次若不是她,庞胧烟又怎么进得了中郎将府?”
“明珠?就是把蒋三和苏荡迷得神魂颠倒,近日还被蒋家认作义女的明珠?”
梁固见梁端阳为自己开脱,连忙附和道。
“就是她!本来我是设计好要让她和轩辕彧有染的,谁知道自己反而着了道,现在想想,这丫头早就有所防备,调换了迷药,当真狡猾!”
梁康夫妻对视一眼,不由陷入了沉思。
原本以为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是现在看来,恐怕不然,仔细想来,那不入流的明家,平庸市侩的明瑛,能一步步走到这个地位,都和这个明珠脱不了干系。
“无论怎么说,明家现在,都算和蒋家攀上了亲戚,这个庞胧烟,也不如从前那般好打发了,连皇上都听说了这件事,早朝之后,还特别暗示我,身为朝廷命官,应洁身自好,做事须有担当,我看此女,你是不娶也得娶了。”
若是梁瑞鸿、梁瑞英遇上这事,或许就把庞胧烟抬成妾室也就罢了;而自己只是镇西侯的义子,名声又臭了,再加上皇上发话,却是只能认命了。
虽然早就料到是这种结果,但梁固心中到底郁愤难平,他咬牙切齿地道。
“咱们堂堂镇西侯府,难道就这么便宜了明家?”
蒋蕊一言不发,梁康也掳着胡子,眼眸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梁端阳嫣然一笑。
“明珠攀上了蒋家,是没有从前那么容易拿捏,不过义兄也别忘了,他们明家在盛京可有生意,明珠还开了一间香铺,她的香料,连宫里的妃嫔也在用呢,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就算她是贵妃的义妹,也承担不起吧?”
梁固神色微动,梁端阳说得没错,虽然盛京的世家与梁端阳、梁琉月交好者,都不主动光顾馥兰馆,但还有一些人,是镇西侯府和将军府都影响不了的,比如宫中的妃嫔,只要是为了博得献帝的宠爱,自然不会顾忌这些,听说依靠香料,被多临幸了两次的,就有菀嫔、何昭容、郭贵等人,这些人的父亲,虽不是什么一品大员,却也在朝中说得上话,若是自己女儿出了事,就算蒋妃也不可能压下去……
梁固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多谢义妹提醒,接下来的事便不劳义父、义母费心了,这笔债,我定要好好向明家讨回。”
庞胧烟攀上梁固,庞家夫妻是既惊且喜,也不管这门亲事来得光不光彩,自家女儿是不是品行败坏,当下便忙不迭地跑去与周家退婚。
既然是镇西侯义子看上的人,周家自然不敢得罪,也不屑娶一个与人偷欢,不受妇德的女人为妻,所以这事进行得毫无阻力,庞氏夫妻前脚才回来,梁家的官媒后脚便到了。
“我们府上已经看过黄历,本月初七就是好日子,二位也知道令媛的情况,婚事宜早不宜迟,别等到肚子都大了才去穿嫁衣,镇西侯府可丢不起这个脸。”
这媒人说话很不客气,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对庞家的鄙夷,庞家夫妻虽然听得不痛快,但胧烟本就德行有亏,加之这样高攀的婚事,莫说听几句刻薄话,就是让他们给梁固磕头,只怕也是上赶着自己搬垫子。因此赔着笑脸收了聘礼,媒人说什么都一一应了。
对于梁家的态度,庞胧烟却不能照单全收,还没过门就被人如此轻贱,她已经可以预见嫁过去后梁固会如何对待她,越是深想,越是害怕,总想找个人替她出出主意,排除对她又妒又恨的窦娇儿和言玉珂,明珠便成了那个唯一的人选。
“妹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梁固本来是要娶兵部尚书的女儿孔绛雯的,而且与孔家联姻,本来就不是梁固一个人的事,还关系到镇西侯府在兵部的影响力,现在因为你,镇西侯的所有安排被全盘破坏了,别说梁固,便是整个镇西侯府,都不会放过你。”
庞胧烟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顶多有些用在内宅里的小聪明,哪有官场上经纬纵横的远见,她也想过梁固会忌恨她,却没想到更深远的层面,若早知道嫁进梁家并不是飞上高枝,而是跳进了火坑,她根本不会去接近梁固。
害怕后悔过后,她终于想起“好心”为她策划一切的始作俑者,语气里不由带上几分愤恨。
“这么说,你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反应倒是不慢,看来只要稍加调教,庞胧烟倒也能成为一颗不错的棋子。
“妹妹真是多心,我若想害你,当时你被梁固算计,我就不会救你,让你在明家做个小,我大嫂莫非就是个容人的?何必多次一举?也是你和梁固的婚事定了,我才托人去打听的,可惜,有些晚了。”
庞胧烟到底玩不过明珠,几句话便被她打消了怀疑,想到今后梁府会怎么折磨虐待自己,她不由血色尽褪。
“妹妹放心,这件事既然是我给你出的主意,不做点什么,断然也过意不去,这几天我倒是给妹妹想了个主意,可保你嫁入梁府后的平安。”
一句话,让庞胧烟重新看到了希望,她犹如快溺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除了相信明珠,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求表姐指点,我的生死全在你身上了,若我在梁府站稳脚跟,定不会忘记表姐的恩情,今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等的就是这句话,明珠莞尔,招手示意她靠近,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嫁进镇西侯府的头几个月甚至一年,他们是不敢对你下手的,毕竟这门婚事,连皇上都惊动了,你若出了什么事,人人都要怀疑是镇西侯府动的手脚,但是时间久了,久到大家把你淡忘了,便是他们下手的时候,所以你一定抓紧时间,盯紧镇西侯府的风吹草动,一旦发现什么把柄,便速速让人告诉我,只有手中握着筹码,才能保你平安,想必妹妹是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意思。”
庞胧烟双肩猛地一抖,没错,明珠的话,她听懂了,她明白在炼狱般的镇西侯府,明珠的法子可谓十分冒险,她原本只是艳羡奢华的生活,向往成为人上人的感觉,她无比后悔自己的贪婪,但事已至此,为了保命,她别无选择。
“我懂,表姐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