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妩醒来的时候，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作为九婴的自愈能力这回稍差了些，身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还没睁开眼，只抬了抬手，就感受到胸口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夏妩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睁开眼，却愣住了。
她的脑海中还有些混乱，但有一点记得十分的清楚――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见到了她的阿卿。
当时她的眼前一片猩红，周遭都是浓浓的血腥味，不断有声音在她耳边蛊惑地喊着，杀、杀、杀！
她头痛欲裂，忽然之间看见少年人明媚的五官，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只觉得内心里一片清明，再听不见任何嘈杂的声音，只想安心地在他怀里睡去。
然而。
夏妩感受到身下传来的凉意，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周遭太冷了，寒意彻骨，并没有什么阿卿。
她大概是真的太想念云梦泽里的那个苏凤卿了，然而，再也见不到了。
夏妩忍不住苦笑起来，贪恋地低喃出声：“阿卿……”
有个弱弱的声音轻声地应道：“女、女王大人，你说什么？”
夏妩一愣，只觉得这个声音让她十分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何人。
顿了顿，那个声音又补充道：“您说大声点，小的方才没有听清……”
这言语之间满满的狗腿的感觉……夏妩觉得，她差不多可以猜出那个人是谁了，但似乎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又有点不太一样。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半晌后，看到的却还是漆黑的一片。
夏妩愣了愣，一时之间脑子还转不过弯来，轻声地问道：“是司命吗？”
说起来，司命心里真的很苦。
他连妖女九婴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逼着来昶祭宫这边给她望风，已经是相当找死的行为了，这和他惜命的生活原则根本不符啊！！！
本来嘛，他望风望到一半就逃了这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所以他为什么那个时候要那么想不开，跟着凤卿神君往出事的方向跑！
司命犹记得妖女九婴发狂时的场景，把离鸾公主伤成那样，那绝对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啊……
不对，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后来她见到了凤卿神君，战斗力忽然降为零的时候，凤卿神君捞起她丢到昶祭宫私牢的时候，顺便把他司命也一起丢了进来！
苍天呐！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就是一个无辜又可爱的吃瓜群众呀！
司命看着周围他万分熟悉的私牢环境，顿时想起了曾经被妖女九婴支配的恐惧，忍不住浑身一颤。
正在这时，妖女九婴动了动，很含糊地说了些什么。
司命几乎是本能地喊出了“女王大人”，却见九婴根本没什么反应，她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直直地向上望着。那一双原本好看的眼神，空洞而又无神，毫无焦点。
司命愣了愣，正搜肠刮肚地想些逢迎讨好的词汇，忽然听到九婴问道：“是司命吗？”
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面对离鸾公主时的戾气。
司命一时摸不透她的态度，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
“这是哪儿？”
“啥？”
司命不明所以地将周围望了一圈――他曾同九婴一起在这里被关了个把月，况且昶祭宫的私牢格局千篇一律，每个牢房的摆设都如出一辙，九婴没道理认不出来啊――怕不是傻了吧！？
司命心里是这样想着，却是没有胆量这样说的，他甚至不敢表达出一丝一毫的不敬，尤其是见到九婴对离鸾的那种毒辣手段之后，所以他恭敬地答道：“这里是……昶祭宫的私牢。”
想了想，又有点颓败地道：“女王大人，我们失败了。”
九婴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依旧直愣愣地盯着正上方，许久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哑着声问道：“怎么……这么黑……”
顿了顿，又带了点迟疑地问道：“是夜里吗？怎么今日没有点烛？”
“……”
司命狐疑地望着牢房四壁，这青天白日的，牢房中分明亮堂得很，再一看九婴毫无神采的空洞的双眼，恍然觉得自己大概洞察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秘密。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司命吞了口口水，悄悄伸出自己的左手，在九婴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晃到第三下的时候，只觉得眼前场景一换，他已经在瞬间被九婴钳制住，将左手扭在了身后。
司命还来不及反应，只听九婴冷冷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司命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却也知道对着九婴这样战斗力爆表的泼妇没什么道理可讲，于是讪讪地道：“您、您看得见啊……”
“大概能见到了个模糊的影子。”
这话说到最后一个字便蓦然没了声，司命一愣，还以为有什么突发的危情，刚准备警惕起来，忽然觉得手腕上被钳制的力道一松，身后之人换了个气场道：“我没有弄疼你吧，我刚刚……”
说着，一双手摸上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替他揉起肩来。
司命：“……”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让他想起了曾经被九婴的殷勤支配的恐惧。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下一刻，司命听到一个声音冷冷地道：“看来你们俩相处得还不错……”
听到这个声音，夏妩揉肩的力道蓦地一大，司命一声惨叫，歪着脖子从私牢铁栏杆望出去，那个素来脾气差的神君大人苏凤卿，正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本、君、的、私、牢、里？！”
司命：“？？？”
不是神君大人你自己把我抓过来的吗？！我掌司三界命格官是小了点，但是整天被人这样抓来抓去我不要面子的啊！？
司命强忍着一口老血没有喷出来，毫无尊严地道：“彼时妖女九婴与离鸾公主起了冲突，小仙偶然路过，在一旁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被神君……抓了进来。”
苏凤卿稍稍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凉凉地道：“顺手。”
然后回头瞥了一眼身后之人，又凉凉地吩咐道：“放了吧。”
司命：“……”
司命离开昶祭宫的时候还在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妖女九婴有什么关系了……不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跟这个自带倒霉体质的妖女有什么关系了！！
司命在一天之中历遍了大起大落，内心起伏十分厉害，夏妩却并不。
自她在私牢中醒来一直到司命离开，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清醒过来了，先前在域清殿莲花池边面对离鸾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也都想起来了。
甚至，远远不止。
她那时重伤离鸾，虽然有大半是因为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她耳边蛊惑她，但实际上，她的意识是存在的，她的所有感觉，是打开的，甚至是放大的。当时空气中满满的都是血腥味，而她，是喜欢的――
她甚至希望能够有更多的杀戮，甚至享受着杀戮给她带来的快感。
若非她在理智尚存的最后一刻看到了苏凤卿的脸，离鸾怕是已经死了。
而事实上，这并不是夏妩第一次感应到不属于她的力量。第一次是在刚出云梦泽的时候，她探手触到深林里紧挨着的树，那树便自动退往两旁，为她让出了一条路。后来在花城，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那是她认为那是她在云梦泽中跟着苏凤卿多年猎奇的训练结果，但是今日看来，那根本不是她能够驾驭地了的力量，与其说是她在驾驭那股力量，不如说她是被那股力量奴役着的。
唯一合理的可能就是……
夏妩浑身一颤，慢慢蜷起自己的身子，抱住了膝盖，低声地道：“是她……回来了。”
妖女九婴要回到这个身体里，那她夏妩又该去往何处呢？
夏妩的眼前似是蒙了一团黑雾一般，见不到半点光线，但她根本无暇顾及，只觉得内心里一阵绝望，连司命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冷不防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之中，黑域之中便多了个红色的人影。
单凭人形虽然难以判断来者是谁，但那声音却让夏妩无比的熟悉――
是苏凤卿。
苏凤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你说什么？”
夏妩终于有点清醒了过来，一抬眼看见个模糊的红色身影，纵然知道那早已不是云梦泽里的苏凤卿，却忽然感到无比的委屈。
其实，自云梦泽幻灭至今那么长的时间里，虽说夏妩努力压着自己不去想念，却时时在梦中见到那个少年。
有时候是他抱着她的尸体默然坐在云梦泽的湖边，眼神中满是绝望，有时候是他一杆银枪、一身杀伐之气，明明满身是伤，却似是毫不在意，血贯瞳仁地在那里厮杀。
那个少年，在离开云梦泽之后，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绝望与厮杀，才会变成后来九重天阙那样默然的凤卿神君。
夏妩有时半夜醒来，想起梦中少年满脸的血迹，只觉得一颗心疼得近乎抽搐。
好在他真的好好的活着。
夏妩慢慢地勾着唇笑了起来，缓缓伸出手抚上了苏凤卿的脸颊，似是松了一口气般的轻声道：“还好……你没有事……”
那眼神空洞无神，那笑容和那说话的语调却忽然让苏凤卿觉得熟悉万分，他一愣，忽然伸手抓住夏妩的手腕问道：“什么？”
却谁知，眼前的小姑娘忽然眉头一皱，又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司命星君府邸上，司命抱着他残破不堪的二手星盘，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抹去眼前浮于空中的千河星象图，失神地喃喃：“怎么会……这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