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君想起那一出，便也不再坚持。得知皇帝那边业已漏了风，也着实让她心惊胆颤了好几日。皇帝嘴上没跟她提起过，不等同他心里没数。因道：“劳烦告知马常侍，这份心意我一定记着。”
小宦官遂笑盈盈地走了。
周碧君转身静踱两步，忽然对晚霞道：“点支蜡烛来。”
倒听得晚霞一愣。如今外面还挂着通红的一个太阳呢。
“采女，天还没黑呢？”
周碧君：“叫你去你就去。”
晚霞不敢再迟，忙去擎出一盏烛台点上。周碧君看着烛火将红蜡舔出泪来，便一声不吭地伸出手来将烛台倾斜，几滴红彤彤的蜡泪顿时淌到手背上。
惊得晚霞一跳，叫一声：“采女！”就要上前。
早被周碧君一声喝住：“站住！”
晚霞只得站住，惊惶不已地看着周碧君，将两只手的手心手背都滴了好几处。周碧君咬着牙，直到自己手上烫出水泡和红斑才住手。
晚霞不解地问：“采女，你这是何苦啊！”就要去找药膏来。
周碧君叫住道：“不用。这点儿小伤不值什么。”抬头看向晚霞，“一会儿陛下来，你只要照着我教你的话去说就行了。”
甘露殿这边，高有忠也看得出今夜独孤元嘉要在周碧君那边留宿了，便没有跟过去。他也想多点儿时间去查查沈婉儿中毒的事。
且说独孤元嘉来到周碧君处，周碧君早恭迎出来，低着头柔声细气地道：“妾身拜见陛下。”
独孤元嘉走上前，只手拉起她一只手。雪白肌肤上多了几个水泡，好几块红通通的斑痕。甚是扎眼。
不禁微微蹙起眉头：“怎么伤成这样？”
周碧君低着头，依旧柔细地回道：“也不很疼。多谢陛下垂怜。”
独孤元嘉微微一笑，手上轻轻一拉：“起来吧。”
两人便携着手一起走进室内。晚霞连忙奉上新沏的茶水。
独孤元嘉笑问：“怎么以前却不知道你也会做贵妃鸭？”
周碧君：“陛下取笑了。妾身以前是不会的，这也是现学现卖。”
独孤元嘉：“哦？”
周碧君：“昨日，陛下不满他们做的，妾身就想还是自己学来的好。陛下常夸惠妃娘娘的贵妃鸭好，妾身虽不能跟惠妃娘娘的厨艺相比，但抖胆去想，若论心意，是不比惠妃娘娘少的。只要有心还怕学不来？”
独孤元嘉听着，心里倒也有一动，笑道：“那也是你毕竟天资聪颖，一学就会了。”
周碧君脸上微微一红：“陛下倒真谬赞了。妾身也是用的笨方法。”
晚霞这时道：“采女昨日做了好几回贵妃鸭，一直做到天黑。今日早上又做了两回，这才满意。”
独孤元嘉一怔，不觉笑出来，重又握住周碧君的手，仔细地将雪白柔荑上的烫伤看了又看：“怪道伤成这样。”
周碧君掩口一笑：“妾身是不打紧的，就是苦了好几只鸭子。”
独孤元嘉顿时笑出声来。
皇帝一笑，满室的人都跟着轻笑。
独孤元嘉看周碧君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擦药了吗？”
周碧君：“昨日擦过了。”
独孤元嘉：“昨日是昨日。今日不是又添了新伤？”捧着那一只纤巧的手，不免有些心疼，“这是要弄笛的手，怎可不珍重？”
晚霞还站着，是马福在旁边急忙挥了挥袖子，她才连忙惊醒过来，急急地取了药膏来。
周碧君要自己接过，却被独孤元嘉拿了过去，亲自打开。一手沾了些药膏，一手轻轻握住周碧君的手，在那一处一处的伤口上，仔仔细细地涂抹起来。
“往后还是不要做贵妃鸭了，”他低声温柔地说，“朕还是喜欢听你的笛子。”
周碧君抬头，双眼脉脉地看一眼皇帝：“谢陛下。”
沈婉儿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到第三天才醒来。蔡金桂倒是早早醒了，正守在榻前做些女红。听她嘤咛一声，忙抬起头来，笑着将手里没做完的活计放到一旁。
“姐姐好些了么？”嘴里问着，手上就扶她坐起。
沈婉儿还觉得头有些昏沉，身上两百零六块骨头都软着，但总比昨夜好得多。便笑着点点头：“好多了。”轻轻握住蔡金桂一只手，“有劳妹妹了。”
蔡金桂腼腆一笑，又问：“姐姐该饿了吧？”
沈婉儿看看窗外，都已日上三竿了：“真是有点儿饿了。”
蔡金桂：“汤药也煎好送来了。姐姐先吃点儿粥，过一会儿再喝药。”
忙去桌上盛一碗粥。粥和药一直用热水温着，到现下还是热乎乎的。蔡金桂亲手一勺一勺地喂沈婉儿吃下。
“我看今日姐姐还要多躺一会儿。”蔡金桂放下碗道，“都说三分药，七分养。”
沈婉儿：“嗯，是急不得。不过妹妹，也把我想得太娇贵了。”说着，就坐起来要穿衣裳。
蔡金桂劝了两句，没劝住，只好帮她。
双脚一着地，还是有点儿发软，沈婉儿晃了一晃，得蔡金桂扶上一把才站住。两人一起走去桌旁坐了。
沈婉儿略坐一坐还是问了：“第一晚朦胧之时，听见妹妹说了几句梦话。”
蔡金桂微微一怔，却又笑起来：“姐姐听见我说什么了？”
沈婉儿半隐半现道：“听见妹妹在叫姐姐，还叫姐姐不要哭。”
蔡金桂：“还有么？”
沈婉儿便摇了摇头：“没有了。我也乏得很，迷迷糊糊地听着又睡去了。”
蔡金桂笑起来：“我说的，是我一位同乡的好姐姐。我被选走那日，别人都羡慕，只有她是难过的。”垂下眼睛，“同我爹一样。”
沈婉儿心中也轻轻一沉。想起她走那一日，父母兄嫂，哪一个不也是泪水涟涟？连七岁大的小侄子都知道拉着她的手，哭着闹着不给走。小侄女也有十岁，不能像侄子那样肆无忌惮，只好躲在母亲怀里嘤嘤地哭个不了。
因此道：“这真是个好姐姐。就是亲生的，也未必知道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