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秋芸还好吗?她的伤如何?”甄宝人着实担心秋芸。
徐嬷嬷摇摇头说:“要是我方才晚去一步,她就让人伢子带走了,伤得也不清!”
甄宝人蹙眉,怅然说:“唉,这个傻丫头,原来她并没有听我的话,去寻嬷嬷您的庇护。”
徐嬷嬷点点头,问:“便是她提前说了,我也是帮不了她,老祖宗最在乎的便是伯府的颜面。七姑娘,请恕我直言,今日惹的事情……虽说错不在姑娘,却着实下了咱们伯府的面子,而这一干少年又不是等闲人家的公子……公侯郡王之间,向来有婚姻往来,盘根错节,同枝连气,没有秘密。若是因为姑娘今日之事,误会我们伯府教养无方,连累其他姑娘和少爷的婚事……姑娘可明白了老祖宗和大夫人为何如此生气?”
“我心里明白。”甄宝人黯然地说,“只是事情系我一人所为,关丫鬟们什么事呢?”
“姑娘此言差矣,秋芸没有拦住姑娘便是错。”
“嬷嬷,您当真没有办法救秋芸?”
徐嬷嬷黯然垂下眼眸,说:“若是等闲小事,我这张老脸还能在老祖宗面前卖一卖。”
“我听说年前嬷嬷生病,老祖宗还特意到鸡鸣寺祈福,又点了一盏长明灯,可是事实?”
“那是老祖宗的恩典。”
“我也听说嬷嬷你的丈夫是为了老侯爷而死的。”
“他一个下人,有这个福分伺候着侯爷,命当然也就是老侯爷的。”徐嬷嬷硬着嗓子说。
“我听说嬷嬷原有一个女儿,叫桐姐儿,与秋芸生的十分相似,却在五岁的时候不幸夭折……”
提到桐姐儿,徐嬷嬷露出悲怆之色,说:“这是个命薄的讨债鬼,休要提她了。”
“当真是命薄吗?”甄宝人一双黑眸闪闪发光,“我听说,桐花生病那天,嬷嬷却是被老祖宗叫走了……”
徐嬷嬷霍然起身,恼怒地说:“姑娘,你说这些昏话,到底是何居心?”
甄宝人站起来,按住徐嬷嬷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嬷嬷,你先不要生气。我说的都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若是不合事实,嬷嬷就当成笑话来听听无妨。不过如果确有其事,也请嬷嬷反思,这么多年,老祖宗子孙满堂,嬷嬷却是孤家寡人,这是为什么?”
徐嬷嬷气得哆哆嗦嗦,伸手指着甄宝人的鼻子,说:“你,你这人用心险恶,居然想在我和老祖宗之间挑拨离间?瞎了你的眼!”
甄宝人微微一笑,眼眸映着烛火氤氲成一片奇异的华彩,为了秋芸的后半生,也为了她自己,她已决心攻克徐嬷嬷这个难关。
“嬷嬷,甄宝人只是一片好心,你为他人做嫁衣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如今有老祖宗在,大家看着老祖宗的面子卖嬷嬷几分情,如果老祖宗走了,嬷嬷以后会如何呢?不知您可曾想过没?”
徐嬷嬷一股气儿冲上大脑,站起来就想走,但脚底好象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拔不动。
她口气生硬地说:“我是服侍过老祖宗的,便是伯爷、少爷当了家,也不能就赶我出去。”
“片瓦遮身,残羹冷炙,苟延残喘,这是嬷嬷想要吗?”
徐嬷嬷心旌摇晃,一方面觉得甄宝人说的全是蛇蝎之语,万万不能听,一方面却又觉得这话正跟心里的一个声音遥相呼应。
她是老祖宗的家生子,这么多年,看多了大宅里的人情冷暖,又怎么不明白人走茶凉这个事实?
甄宝人见她脸色忽青忽白,知道她的心里正在人天交战,不想*她太盛,放柔声音问:“嬷嬷收秋芸为干女儿,只是因为她与桐姐儿相象吗?”
徐嬷嬷心头一酸,说:“这是一个因由,但也不全是,主要还是秋芸这丫头心眼儿实诚。”
“嬷嬷好眼力,秋芸可贵便在于心地纯良。错过秋芸,嬷嬷还能再找到这么一个干女儿吗?”
徐嬷嬷默然不语。
从前她当着管事婆子的时候,有多少丫鬟巴结着她,想求她收为义女。而后她退居二线,除了秋芸,便都渐渐地销声匿迹。
如今这些丫鬟们看着老祖宗面上,确实给她足够的体面,可是将来……将来她是不敢想的。
这种大宅门里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
甄宝人起身过来,重新把她按回锦墩,又倒一杯水给她,说:“嬷嬷,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是存了私心,却也是想帮嬷嬷一把。”
徐嬷嬷喝了一口水,情绪渐平,说:“姑娘,老身收秋芸也不是闹着玩的。五年前我大病一场,是秋芸守在我床前,不离不弃,端屎端尿。年初我生病,也是这丫头守着我……只是老身这回真是有心无力,老祖宗虽看重我,但事关伯府名声和大少爷,她又怎么可能卖下人这个面子呢?”
“并不是老祖宗不肯卖嬷嬷面子,而是嬷嬷不愿意让老祖宗为难。若嬷嬷有心要保秋芸,死缠硬磨之下,老祖宗不见得不会答应,只是嬷嬷怕因此而让老祖宗生出疏离之心。”
徐嬷嬷怔怔地看甄宝人一会儿,苦笑起来。“姑娘法眼如神,我是家生子,从小和老祖宗一块儿长大,深知她的性情……我有如今这份体面,也是因为事事以老祖宗为重,从来没有忤逆过她。便是桐姐儿……的死,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她……”
想到唯一的女儿,这风浊残年的老人,不由地老泪纵横,摸出帕子掩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