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冲霄双瞳微缩，转头观看时，发现在大殿神坛之下正跪拜着一个黑色祭祀袍服打扮的人。那人此时正背对着着自己，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也能从其声音中判断出这是一名上了岁数的老者。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陆冲霄心中颇为骇然，只能皱着眉头缓步走向了他，口中试探着叫了一声：“大祭司大人？”
大祭司缓缓答道：“你我既然都是众荒大神所认定的使者，也就谈不到什么身份的高低了，你要愿意的话直接叫我亚达就行。”
陆冲霄却是依旧眉头紧锁地开言道：“大祭司，我为了见你把我所有的朋友都打发到别处去了，现在你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背对着我聊下去吗？好歹是不是也要互相正视一眼？”
亚达大祭司对此只是微微笑道：“呵呵，我只是怕吓到你罢了。既然你不愿意这样，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话音未落之时，亚达大祭司已然缓缓转过了身。而与此同时，在他与陆冲霄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淡淡的灰色雾气，很快便将两人的身躯尽皆笼罩在了其中。
陆冲霄面露警惕地戒备着，却并没有察觉到身体又什么异样，只是觉周围瞬间变得寂静了许多。
“你不必担惊，只不过是一些小手段而已，我不希望我们的谈话被第三个人听见。”亚达大祭司说着已经自那片灰雾中缓步走了过来，而陆冲霄在看到他的面貌时，也是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亚达大祭司的面部肌肉已然有些松弛，一道又一道的皱纹颇有层次地堆累着。目光微微有些浑浊，但依旧深邃。
如果只看右半张脸的话，这只不过是一个老人上了岁数之后应有的神态，哪怕稍显苍老，但依旧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但亚达大祭司的左半边脸，却是没有半点皮肉可言。森森的白骨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了空气当中，骨骼惨白不已，似是许久之前便已经是这幅模样了。
陆冲霄在愕然之余忍不住出言询问道：“大祭司，你的脸……怎么回事？”
“信仰，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亚达大祭司淡淡一笑，随手拉起自己袍服上宽大的兜帽来将自己的左半张脸完全遮盖在了其中，随后轻描淡写地发问道：“这样好点了吗？”
陆冲霄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点了点头。
“坐下聊吧，要跟你说的话有很多，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是说不完的。”亚达大祭司说罢随意招了招手，原本整齐摆放在神坛之前的一排蒲团骤然自行飞过来了两个，相距不远地各自摆放在了两人的眼前。
陆冲霄只看他举手投足便已经知晓了，这个老者的实力绝对远在自己之上。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挣扎的了，与其撕破脸被人家随意收拾掉，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坐下，听听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人各自坐定之后陆冲霄先发制人地开言问道：“大祭司，现在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亚达大祭司微微点了点头：“年轻人倒是确实行事利落果断，也勿怪众荒大神他会选中你成为他的使者了。”
陆冲霄闻言挑了挑眉道：“怎么，大祭司是觉得在下这神使当的有水分吗？”
不亏心地讲，陆冲霄也知道确实有水分……但当亚达大祭司以此为缘由抛出一个软钉子来给自己碰时，自己去却还是只能硬着脑袋往上撞。
亚达大祭司微然摇头道：“呵呵，你误会了，我只是很纯粹地恭喜你罢了。毕竟西荒当中信徒众多，能得受众荒大神垂青的却只有寥寥无几的极少数人。而像你这般年轻的，便更少了。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对你明言一些事，也省得之后你之后在这方面吃亏。”
陆冲霄淡淡应道：“哦？那在下倒是想听听了，大祭司大人有什么想指点的？”
“我们身为众荒大神座下的神使，本身便具备了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殊荣。但你也要明白一件事，这世上的任何一次得到都是伴随着失去的，明里暗里，或早或晚。不过我更愿意将那看成是一种源自于责任的付出，你觉得呢？”
陆冲霄听完他这番话之后微然嗤笑了一声道：“什么时候强制性的给予也成了我必须为其卖命的理由了？我本就不是西荒之地的人，更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哪位大神。我只是做我觉得我应该做的事而已，至于在这之后我该怎么做，又为什么应该这样做，那不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吗？”
亚达大祭司仅存的半张脸渐渐沉了下来，声音也是变得有些低沉道：“年轻人，你要知道世人都是愚蠢且盲从的，他们需要有人引领他们寻求正确的信仰。你我既然已是众荒大神的神使，便有足有的理由和义务去这么做，难道你还想推脱不成吗？”
“为什么不？”陆冲霄冷眼看着亚达大祭司道：“我们或许真的很愚蠢，但那却也都源自我们本性中的善良。当你们一次次地践踏这种善良，并让这种情绪渐变为麻木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这是否是你们众荒大神的本意？口中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做得却都是些草菅人命的勾当，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跟你们变为同一类人？”
“年轻人！将自己奉献给神明本就是那些祭品至高无上的荣耀！”亚达大祭司浑浊的右眼当中骤然爆出了一团精光，一股无形的威慑之力瞬间便把陆冲霄罩在了其中：“你若执意自降身份将自己归纳于那帮愚民当中，就算我有心再提携于你，恐怕众荒大神也会有所不容了！”
“提鞋？”陆冲霄冷笑着提了提自己的靴子：“这点事我自己还是会做的，就不劳烦大祭司大人了。”
亚达大祭司眼中寒光微摄，一丝阴翳且灰白的气息就此涌现而出扑向了陆冲霄。
陆冲霄自刚才便始终保持着警惕，此时见他骤然有异动连想都没想，直接运起五府分神诀以其间的螺旋劲气迎向了那些灰白的气息。
灰雾在最初沾染到他的身体之上时骤然凝固了片刻，而后竟是直接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亚达大祭司见此情景神色微变，随后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灰色雾气重新收了回来，缓缓沉声开言道：“罢了，年轻人难免气盛，等日后再遭些挫折，估计自己也就明白了。”
陆冲霄只觉得这大祭司行事实在有些古怪，而且刚才的举动未免太过虎头蛇尾了。自己本来都打算见识一下他的真正实力了，换来的却只是这么个结果。
对此陆冲霄只能面露一丝微带嘲弄的笑意道：“大祭司一大早地特地来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吓唬一下我们这种晚生后辈吧？难道就没点别的事了？”
亚达大祭司并没有因此而再度发火，只是摇了摇头道：“年轻人，你可能对我乃至对于众荒大神都有太大的敌意了。我来此真的只是想好好跟你谈谈，说到底还是为了你好。”
陆冲霄不加掩饰地鄙夷一笑道：“这天底下最恶心的一件事就是一边跟对方说着‘我这是为你好’的话，一边却在做着其实是为自己好的事。当然我并不是说大祭司大人也是这种人，可在亲自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有足够的理由不再相信这种扯淡的屁话。”
亚达大祭司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了他，陆冲霄已经能从其兜帽的缝隙间看到那半张裸露着森森白骨的脸：“眼见者，未必为实，因为你并不了解在这种环境下发生这些事的理由。不过正如你自己所说，你有你自己的理由不去探究乃至相信。当然，在这之后所造成的一切后果，也只能由你自己来承担。”
陆冲霄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明白，大祭司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亚达大祭司缓缓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静视着陆冲霄道：“年轻人，你之后还要继续深入西荒当中吗？”
陆冲霄笑眯眯地微然仰头与之对视着：“看心情，我也说不准。怎么，难道大祭司有意带着我们这些小字辈们在西荒当中转转吗？”
亚达大祭司呵呵一笑道：“我已是半截入土的活死人了，可比不了你们这些正值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再则西荒既然能在整片大陆上号称死地，总归是有其理由的。我劝你还是尽快办完事离开的好，此处确实不适合久待。”
“哦？难道大祭司大人知道我打算去干什么？”
“自然是不知。”
“是么，可我怎么总觉得您老人家是巴不得我那么做？”
亚达大祭司对此只是闭口缄言，随后缓步走向了神殿紧闭的大门，在出离神殿之前，他微然转头看了陆冲霄一眼，神色略显诡异地开言道：“西荒多有异兽，生性残暴却又懂得隐忍。若是不想因为这些而丧命，一路上最好还是多加上几分小心。”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如他来时一般突兀且飘忽。
陆冲霄眉头紧锁地直视着那扇半开半闭的大门许久，感觉事情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复杂，同时心中的那份预感也愈加强烈了：
西荒之行，注定坎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