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三月初三,因皇后还在坐月子,不见外人,晨昏定省的规矩依旧暂且搁置着。只是这日一早娴贵嫔与慧婉仪二人奉命带着三皇子前往上清寺祈福,杨桃便也得陪着早起,跟着皇帝一行人,前往顺贞门相送。
慧婉仪薛氏与杨桃同为元年进宫的旧人,娴贵嫔姚氏则与穆妃同为潜邸时的侧妃,如今膝下养着三皇子陆珹,再有两月便要满四岁了。这三皇子是从前潜邸服侍娴贵嫔的宫女齐氏所出,那宫女容貌生的好,性情也和婉,很得皇帝喜欢,侍寝后便被抬了侍妾。皇帝登基后,更是封她做了正五品婉仪。
杨桃初进宫后倒也见过,只是这位齐婉仪福薄,元年十月底不知怎么无故落水没了。皇帝亲征回宫后知晓此事,悲痛不已,下旨追封齐氏为妃,谥号为“敦悫”,可见她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并不低。齐氏去后,三皇子便自然而然交给了敦悫妃旧日的主子——娴贵嫔养着。
按说娴贵嫔在潜邸时也怀有一胎,后来不当心小产了,此后便再无所出。三皇子养在她膝下,也算各得其所。只是这位三皇子体弱,时不时总有个三灾两病,连太医也束手无策。故而娴贵嫔自请带着三皇子前往上清寺祈福,求佛祖佑他平安长大。
如今几个皇子中,皇帝打心眼里最疼的,莫过于这位三皇子了。即使他一贯不信什么神佛,但为着三皇子平安康健,他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至于慧婉仪,因是娴贵嫔宫里人,又因前些年有过一胎,自打小产后,便把这份慈母情怀寄往三皇子身上,对三皇子格外关心,三皇子若不见她,也不甚开怀,皇帝自然也就准许她同去了。
杨桃前一夜倒是暗中托了慧婉仪给求了一道求子福,又怕旁人拿话臊她,自然不敢往外说。慧婉仪念在元年一齐入侍的情分,又见她圣眷正浓,也为让杨桃记她一个人情,便就应承下来。
娴贵嫔与三皇子一行人出发后,皇帝便让众妃嫔散了,独独发话让杨桃一人留下,其他妃嫔虽然嫉恨,却也没有敢违抗圣意的,只得纷纷散了。
因春色正好,皇帝这会儿也不预备坐辇了,只说让杨桃陪他走回凌霄,这些日子皇后小产,穆妃伏法,宫里的事一桩连着一桩,皇帝多日不进后宫,二人倒也有些时日没见了,此时要杨桃陪着皇帝散心,她自然是很乐意的。
正当杨桃踌躇着要如何开口劝慰时,皇帝已率先开了口,“朕记得令兄杨勤……如今也该到娶亲的年纪了吧。”
杨桃没料到皇帝会提起这一桩事,遂点头道,“是,可惜娘亲早逝,爹爹又是个粗人,一味只要哥哥在学问功夫上勤快一些,旁的便都撒手不管。婶娘这两年倒为他张罗过不少回,不想哥哥只说:若不成一番事业,如何娶亲。回回只拿这话搪塞她,婶娘气不过,正月里头还托人来了信,要妾对大哥的婚事上心一些。”
皇帝听罢,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他倒颇有志气,这会儿朕倒有个人选,却不知他看不看得上眼了。”
杨桃有些疑惑,便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皇帝看她一眼,摇头笑道,“眼下还没个准数,再看吧。”说罢眼神往身后跟着的御侍瞟了一眼,杨桃倒没察觉,因见他这样欲言又止,存心吊人胃口,心底便不大高兴,也不再追着问了,只是闷闷走着。
皇帝见她这样,半是好气半是好笑,一把搂了人到怀里,“好了,什么样的大事儿值当你这样。果真定下来了,朕必定头一个跟你说,成不成?”
杨桃听了,果然欢喜,也就又兴高采烈起来,絮絮叨叨同人说了不少琮哥儿近来在关雎的趣事,还提说预备叫奴才们在关雎的院子里扎一个秋千,供琮哥儿玩乐。皇帝见她待五皇子这样上心,岂有不准的,索性由她去了,且因宫中近日事端频生,前朝也不安生,经她在身旁这样说说闹闹,一时倒也开怀许多。这会儿再看杨桃,竟又觉着十分欢喜心动,二人一路回了凌霄,此后如何,自然不提。
杨桃打凌霄宫侍奉过出来已近晚膳时分,经过御花园的浮碧亭,远见亭内有二人,亭外不远处守着几个宫女,其中一人走远了,只等走近一看,方知留下的这位是晏婕妤百里氏,彼时见她背着身,杨桃遂提步上前,笑道,“你倒好兴致,躲在这儿赏景。方才同谁说话呢?”
晏婕妤一听是杨桃,却不急着回头,只是抬手一理鬓发,又将手背在眼边轻轻一抹,这才回头说,“哪有什么人,今儿个风大,也看不了什么景。”这话一落,便见她福了福身。
杨桃扶着她一并坐下,见她不说,也不逼问,只笑道,“我看未必是风大,方才哭过了么?”
晏婕妤叹了一声,心知瞒不过,便说道,“你别往心里去,近来宫里怪不太平的,我这心里也不大好受。”
杨桃点头以示谅解,便细声劝道,“我晓得,此次连皇后尚且遭人暗算,后宫无不人人自危,咱们只把手头上的事儿做好了,不叫别人有机可乘就是,何况你虑事一贯周全,实在不必过于担心。你呀——生的这样好看,仔细哭坏了!”说罢又指一指自己,“你且看我,这两日是不是生了纹路?自打养了琮哥儿,我是抱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夜里头也睡不安稳,倒觉着一下老了十岁。”她又垂眼一笑,“不过……多个娃娃在身边,屋子里也不大冷清了。”
“我晓得了,”晏婕妤这才有了丝笑,“哪有什么纹,我瞧着光滑平整,与咱们初见时一模一样,如今更是平添了一丝风情。”听杨桃提及五皇子,晏婕妤眼中霎时闪了一道光,“有个孩子陪着总是好的,尤容华她……可去看过没有?”
杨桃素来是个不经夸的,单听了这么几句,一时竟眉飞色舞起来。此时又听晏婕妤问起卫氏,便如实答道,“哥儿才送过来时,她倒来看过一回,只是哥儿一向体弱,这两日又不好了,我怕她见了担心,便想调养几日看看。等哥儿大好了,再招她过来。”
说到子嗣,杨桃便往晏婕妤小腹扫了一眼,“如今都是昭和四年了,你也侍奉了四载,我是事出有因,怎么你肚子里却还没个动静?”
晏婕妤一听,也有几分忧愁,“我也不明了,只看我与孩子有没有缘分罢。此外,我还有几句话叮嘱你,琮哥儿你是务必要细细照料的,说句不好听的,他到底不是你亲生的,就是你费了十二万分精神照料,但凡他有一点不好了,外头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我想着大抵是卫容华那会儿受惊早产,这才损了元气。不过……饶是你怕她担心,也得让她见见,可怜天下父母心。”
杨桃听到此处,也颇以为然,“方才就说你事事周全,现在瞧瞧,我果然没错的!明儿一早,我便教人去请她过来。”
晏婕妤这才舒展眉间,突然间忆及往事,想着至今竟也有四载的姐妹情谊了,便温声宽慰她,“好妹妹,咱们还年轻,总有机会的,子嗣一事,你也别再费心多想了。咱们几个姐妹倒是许久不曾正经聚过一回,只等皇后出了月子,我在长留摆个小宴,咱们一齐吃顿饭,这样好不好?”
杨桃自然也不再提那话扫兴,只是点头应承下摆宴之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天色渐晚,因长留宫与关雎宫皆位于东六宫,便携手一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