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皇帝仍在早朝,杨桃闻讯赶过去时,木美人正在里间难产,整整折腾了一日,终于生下了八皇子,然而小皇子只落地时微弱地哭了几声,很快便没了气了。
木美人得知后,下身血流不止,稳婆与太医救治不及,竟当场血崩而亡。
好容易得了一个皇子,却又这么没了,如今又搭上了木氏,皇帝心里自然不大好受,于是下旨追封木氏为嫔,依礼合葬母子二人。
杨桃因着木氏背主求荣的缘故,一向不大喜欢她,可她到底也是做了娘的人,不免有了些慈母情怀,今见八皇子连一日的福都没享,便就这么去了,也不免心疼可惜。
这头木嫔才没了,不周宫里的六帝姬也不知怎么中了毒,因帝姬年幼,太医院一众太医皆束手无策,只能尽力救治,然而入夜时分,六帝姬还是病夭了。
一日之内连失一儿一女,皇帝一时有些急火攻心,竟就病倒了。
杨桃一面要照料着皇帝,一面要与惠妃晏昭媛二人一齐查案。虽有几分心力交猝,好在几日后,总算查出暗害木氏之人。
原来暗中下手之人竟是自杨柳入宫后便失宠了的陈嫔,她因看不惯木氏一介宫女出身,不单能获帝宠,更一举有孕,平步青云,这才动了心思加害。
如今皇帝病倒,后宫乃是惠妃主理,她便以谋害皇嗣的罪名,下令杖毙陈氏。
至于六帝姬一案,则是因不周宫宫女对定贵嫔王氏心怀怨怼,才转而对六帝姬下手,王氏自六帝姬去后,成日以泪洗面,不理外事。惠妃也做主将那宫女杖毙,以宽定贵嫔之心。
然而杨桃等几个协理却心知,六帝姬夭折一事绝不如外人所见的这般简单,只是事关皇家尊严,不得已对外如此称道。
因丹阳还小,皇帝又病着,惠妃担心杨桃分身乏术,便亲自揽下继续查案的责任,只让她顾好皇帝便是了。
到了八月,皇帝逐渐病愈,下旨追封六帝姬为柔福公主。
定贵嫔好容易生下六帝姬,养了不过几月,如今又没了,杨桃同为娘亲,自然能领略她此刻心情,倒是亲自登门去探望她一回,不想定贵嫔却以身子不适为由,拒不见人。
杨桃倒也不恼,只是嘱咐人好生照料好王氏,这便回宫接着筹备中秋宴的事宜了。
因宫中才没了一个皇子一个帝姬,大家伙儿知道皇帝心情不佳,自然不敢触他霉头,过节的兴致便也十分寡淡。节宴上也没说几句话,都光坐着吃喝赏舞了。
唯一值得人感兴趣的,便是平阳大长公主之女——晋康郡主送女儿入宫侍奉皇帝一事了。
这位平阳大长公主乃是高祖的亲妹妹,当年因琅琊王家助高祖打得天下,他便做主将这位平阳公主适配给当时的王家家主,二人婚后倒也和睦,还生下三男一女。
晋康郡主便是这位平阳大长公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了,她长成后就被许配给同为四大家族之一的陈郡谢家,作了谢家的媳妇儿,诞下一双儿女。
如今晋康郡主之女初初长成,恰逢时机,为巩固谢家在前朝的地位恩宠,她便将女儿送进宫里来了。
其实论辈分,这位谢姑娘还得称皇帝一声表舅,只是皇家姻亲一向不怎么讲究辈分伦理,自然也没人追究这一则。
皇帝知晓晋康郡主与谢家的意图,又看在平阳大长公主的份上,当下也不推脱,便就收了谢氏,册她为贵人,让她住进蓬莱宫,由惠妃照料指点着规矩。
中秋宴散后,众位嫔御虽先离去了。因中宫无主,亲贵间又有一段时间不曾正经聚过一聚,皇帝便索性留下,接着款待。
等皇帝出了办宴的含元殿,已是月上柳梢头,他径直去了关雎宫,一进屋便连称口渴,让宫女速速呈上水来。
杨桃接过宫女手里的盏,亲自把温水奉上,伺候他饮下,宫女们先前早已备好的冰碗,这会儿也不急着让皇帝用。
她手里拿了一把绢扇,慢慢替他打着风:“宴上酒水喝的还不够么,这会儿又这样嗜水。”
皇帝一连灌下数盏熟水,自觉舒爽许多,这才说道:“一路过来多了不少汗,难免渴水。也懒怠叫他们半路去取,索性忍下,往你这处解渴来了。”
还不等杨桃说话,只听得屏风后头一阵响动,杨桃心知必定是丹阳帝姬又跌了,果不其然,随后便听见一阵哭闹,她也不理,只是自顾伺候皇帝罢了。
皇帝听见丹阳帝姬哭闹,又见杨桃不搭理,当下还问:“怎么好端端的,哭闹得这么厉害。你这个做娘的也不去看一看?”
皇帝径自起身,绕入屏风后一看,只见丹阳帝姬跌坐在地,不论怎样的哭闹,周遭几个奶娘宫女都无动于衷。皇帝忙将丹阳帝姬抱起在怀,怒视众人,冷声质问:“身为帝姬乳母,这般照看不周,朕要你们何用?”
杨桃本是一路尾随皇帝到了屏风后,见他指责几个乳母,忙出口解释:“前儿丹阳能站稳了,这几****便让她们领着学步,就怕这丫头打小前呼后拥一群人伺候着,日后养得太娇气,便不许奶娘扶她,只许她自己爬起来。”
杨桃才说罢,丹阳帝姬似乎听懂了什么,立时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皇帝,憋了半天,终于吐出关雎宫上下几十人期待许久的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声:“爹——”
这一声爹发的虽很含糊,却也让皇帝高兴不已,直赞道:“朕的好闺女儿!”
丹阳帝姬再看杨桃时,吓的往皇帝怀里一缩,只是不看她。
杨桃见了倒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才多大,就知道卖乖讨好了。我累死累活的怀胎十月,又养了你十个多月,竟生生养出一条白眼狼。平日叫你喊娘,你倒犟着不肯开口,这会儿喊起爹来,倒是十分得心应手了。”
皇帝听了,更是欢喜不已,一连想丹阳帝姬面上亲了几下,这又板起脸来看杨桃:“你也晓得她才几个月大,能经得住这么摔么?何况她又是姑娘家,这般苛刻做什么?”
说罢他便又看了一眼几个奶娘宫女,冷声嘱咐道:“帝姬既要学步,你们就都给朕扶好了,她走不稳,你们不许松手。一息都不能!”
众人自然吓得连声称是,皇帝又抱了丹阳帝姬去厅里坐着:“朕就不信双宜幼时学步,杨奕也曾这般……”话至此出,皇帝似乎也察觉有些不妥,索性住了口,用余光暗窥杨桃神色。
杨桃一听“杨奕”二字,一时竟像有千万根针同时自心口穿插而过,几近心窒,半晌她才说道:“杨家子息,不论男女,但凡犯错,皆传家法。爹爹曾说我学步之时他也曾这样对我,但因母亲疼惜,到底不了了之。丹阳不如我运气好,能有那样温柔的母亲宠她怜她。”
杨桃说罢,便自他手中抱过丹阳帝姬,柔声哄了几句,良久才接着说:“您政务繁忙,教养丹阳的事,还是让妾亲自来吧。”
皇帝虽听出杨桃语气冷下不少,也不着恼:“朕却觉得,丹阳运气比之你好上太多,毕竟,她有朕。”
杨桃一时愣在了原地,皇帝见杨桃神色如此,当下也不留着自讨没趣,这就走了。
杨桃依着礼数送走了他,这才轻抚丹阳小脸:“他在怜我,还是怜你……又或许,是咱们娘俩。走吧,咱们睡觉了。”
她慢慢抱着丹阳进屋,不自觉落了一行泪。杨奕之死,终究还是成了横亘在二人之间,过不去的一道坎。
进了九月后,秋老虎还是十分厉害,天气一热,杨桃也因此恹恹的,不论做什么都打不起兴趣来。
不想这当头宫里又传出了谦嫔有孕一事,杨桃一时倒没表露什么,反而是体贴云意与春深二人到底是亲姐妹,便派云意亲自送礼过去了。
这会儿恰好是午后,杨桃身边只一个沉香伺候着,不想此时温婕妤来了,杨桃懒得动弹,便让人直接请进栖凤来了。
温婕妤过来也顺便捎带上了清和帝姬,杨桃一见她便十分喜欢,亲昵地搂了搂她,直夸道:“姐儿又长高了!”
这会儿清和也有一岁半了,吐字十分清晰,见了杨桃便直喊“宸姨娘”,杨桃伸手摸了摸她的两条丫髻,温和问道:“跟着阿娇妹妹去偏殿玩,好不好?”
清和帝姬乖巧地点点头,杨桃交代奶娘看好两个帝姬,这才放她们去了。
她一回头,这才意识到傅氏仍站着,便忙要她坐下,言语间十分关切:“眼下秋老虎正猛着,你身子又一贯不好,怎么也不好生在屋里歇着?”
温婕妤见清和帝姬去了,面上流露着几分满足,一面让贴身宫女吉祥呈上食盒:“虽是秋日了,仍是热的很。熬了些解暑开胃的银耳羹,四姐儿喜欢,妾想着也送些给丹阳用。”
杨桃听了,这就让人把银耳羹送去偏殿,尽着她姐妹二人用。
不等杨桃说话,傅氏已先叹道:“有时也想不通这些小娃娃哪来这么些精力,偏不爱午睡,您晓得妾紧着她,索性自己也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