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杨桃产后坐月时,宫里又出了一桩不小的事儿,说来也并非什么稀罕事儿,不过是皇帝临幸了一个宫女。
那人恰好是傅容华屋里的宫女,因傅容华的姿色在宫里算不得出挑,那丫头一直又不大安分,一心想出头,于是仗着自个儿尚有几分色,趁着傅容华不当心借机勾引了皇帝,翻身做了小主,成了九品采女,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皇帝给她赐了一个名,叫“木芙蓉”。
宫中上下虽有人笑话,更多的却是艳羡,毕竟天底下,也不是谁都够格能得皇帝钦赐名字。凭它好不好,大家也都当宝贝似的爱重,也都明白这位木氏今次着实是捡着了个大便宜。
皇帝似乎也心有愧疚,便给傅氏赐了“温”字为号,无非是赞她性情温婉,恬淡不争。宫里非但不以为然,反而在背后编排嘲笑她。
杨桃听闻此事,不觉想起先前春深一事,自然明白此时傅氏心里必定不好受,便让云意亲自去请了温容华过来一趟。
温容华得了杨桃传召,当下是一刻也不敢延误地往关雎宫去了,她甫一进殿见了杨桃,便忙拜下大礼:“妾本该早来道贺,只是想着您在月中不便,封妃想必也有不少琐事,索性也不来招您烦了。”
“哪有什么烦不烦的,我原怕这些日子不得空见你,又没能好生说些体己话,姊妹间就因此疏远了。”
“疏远这话就重了,一来前几日妾身子不好,不好过了病气与您,二来四姐儿也少不得妾,这才没能来呢。妾知您心里记挂着!”
杨桃笑看她一眼,便与云意笑说道:“你瞧瞧,我不过白说了一句,倒惹她这一番话。快坐下罢!”
温容华也不大好意思地笑笑,这会儿坐定了,杨桃便让奶娘把丹阳帝姬抱给她瞧瞧,一面说道:“这会儿丹阳还不能开口,我便代她跟你这位姨娘讨个红包。妹妹给是不给?”
温容华接过襁褓抱在怀里,丹阳倒是不哭也不闹,就由她这样抱着,傅氏见了,也十分欢喜,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怪招人疼的,我看这小模样,日后必定和娘娘一样美艳动人。就冲着这份上,妾哪敢小气呢。”
只见她唤了一声贴身宫女:“玲珑——”,那宫女应声奉上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来瞧,正是一个璎珞项圈,下头缀着一把精致的长命锁,她伸手接过来,亲自给丹阳带上,一面说道:“这锁啊,就得把咱们姐儿牢牢锁在娘娘身边——丹阳,这号果然好听。”
“往后咱们常来常往,要她们姐妹二人一块儿玩耍,情谊才深厚些。”杨桃露出一个欣慰地笑,“左不过是陛下一时兴起所取,哪里比的上咱们四姐儿受陛下爱重,费了好些心思才赐下'清和'一号,我心里都替丹阳吃味。”
温容华听着,心里也明白,笑的倒是十分坦然:“妾心里都明白,您不必这样费心。”
奶娘见状,就抱了丹阳先行退下了。杨桃拍了拍傅氏的手:“手心手背都是肉,陛下爱重子嗣也是一样的。不论怎么样,咱们好歹有子嗣傍身,不论那木氏怎么跳脱,也是越不过你去的。”
果然那温容华听及木氏,笑意微微有些僵住:“妾明白,琼台里的人都是他的,可为何偏偏是她?倒不是妾对这个宫女有多少情分,只是……毕竟是在身边伺候过的人。”
“我也曾想过,为何偏偏是阮氏,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凡他想要的,咱们都只能顺从。如今咱们膝下有了姐儿,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妹妹,若要往长远想,四姐儿日后是适配金陵城里的青年才俊,还是和亲远嫁,都在陛下一念之间。今次一则,倒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杨桃十分了然地说出这一番话,最后又添了一句:“你得让陛下,时刻惦念着你的好,惦念着对你的愧。”
提及帝姬时,温容华眉目间也不自觉带了几分怜爱,原本还想说的话,一瞬也都咽下去了。待杨桃说罢,傅氏更觉言之有理,只见她回握了一下杨桃,感叹道:“妹妹受教了!”
“为着姐儿,放她去吧。别人瞧见的,只有咱们的大度,至于往后如何,全在她自己。来日方长,咱们且走且打算。”
温容华郑重点了点头:“我懂。往后妾若真有了难……便真要来求姐姐了。”
因时近午膳时分,傅氏也识相地不多逗留,这便起身告辞了:“妹妹这就先回去了。”
“但愿不会有那一日。”杨桃也觉着身上疲乏,也不多留人,当下便指了一个宫女将傅氏送出去了。
傅氏去后,杨桃略用了几口,也就回屋歇了一会儿。
杨桃这才午睡醒来,不想惠妃也过来了,便忙指了沉香亲自将她迎进来,一面吩咐宫女上茶。
只等惠妃进屋后,杨桃看着她身边的大帝姬与四皇子,不免笑道:“姐姐这样有儿有女的走在宫道上,可不是羡煞旁人了。”
惠妃也笑道:“那敏贵嫔不早就叫人羡煞啦。”说罢她便坐下来,见杨桃气色红润,可见月里养的极好,不免继续揶揄一句:“再过两年,又要羡煞你了。”
杨桃听了,面上一红,却不说话了。
这时大帝姬与四皇子乖巧地喊了一声“姨娘”,也就巴望着满屋找妹妹,惠妃见了,更是笑道:“快把我们阿娇抱出来吧,这两个孩子都要望眼欲穿了。”
杨桃“诶”了一声,便让奶娘把丹阳帝姬抱出来,任由给阿容与含章姐弟二人看个仔细:“原本她夜里便不肯睡,一味只知道苦闹吵人。好容易白日安生了些,这会儿又来了哥哥姐姐,愈发要闹疯了,姐姐是一点不心疼我!”
惠妃这头也正看着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爱怜的抚一抚她的面颊,一面告诫她姐弟二人稚子娇嫩,千万当心。乍然听了杨桃这一句话,她便索性打发了姐弟二人到别处玩去,笑道:“哪里不是心疼你,这会儿别让她睡多了,多玩一会儿,晚间便能久睡会儿,你不也能好过些?”
杨桃一听,这才作罢了。
倒是惠妃抱着丹阳帝姬,不住夸道:“我们阿娇长的可真好看,比你还好看——”
杨桃很不服气地回道:“这样小小的一团,哪能瞧出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更不能拿来比我了!”
惠妃也不逗她了,只是感叹道:“她虽来的迟了些,好在是来了,你日后啊,今后该是厚福绵延了。”
杨桃就靠在惠妃身边,一面看着帝姬,接着她的话:“许因我先前那一胎小产了,陛下才放了十分的疼惜在阿娇身上,不过这样也好……今后不只是我,是咱们的厚福绵延。姐姐往后,有什么打算呢?”
惠妃看了一眼三个孩子,将杨桃带远到另一侧坐下,温声说道:“双宜,你现在已经有了阿娇,将来也会有一个小皇子。你还有他待你的情深意厚,他的“宸”……”
说到这儿,惠妃却并不嫉妒,只是十分诚心地往下说道:“云氏自请出家,中宫之位空悬,我希望将来你能成为他的正妻,往后含章能带我往封地奉养我,让我母子二人从此山水可弋。”
“情深意厚……”杨桃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终究还是摇摇头,“姐姐,经历了这么多事,这样重的四个字,又岂是我敢想的?能在他心里占得一席之位,足矣。”
“姐姐,我拿你当自己人,不同你闹虚文,有些话我也只同你说。有孕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陛下他的确是害了爹爹,也无意害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但他也让哥哥选尚端仪长公主,以驸马虚衔来保杨家荣光,卫氏一事后,他更尽力护我周全,如今又将我封为宸妃。”
杨桃握着惠妃的掌心里也溢出些一层薄薄细汗,却还慢慢往下说道: “不论是为了杨家,还是为了我自己的念想……我都想做他的妻,与他共同担负一切的皇后。”
“前些时候我也派人查过,父亲从前的确是有过不臣之心。陛下他对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不想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我也明白此路不易,兴许走到最后,我非但无法走到那个位置,甚而会众叛亲离,下场凄凉,再记不起从前的自己。但请姐姐,体贴我这样的一份心思——”说到这儿,只见杨桃跪倒在地,真挚地看着惠妃。
惠妃自然将杨桃这一番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慢慢扶起了她:“守静元师去了上清,其余潜邸旧人犯错的犯错,过世的过世。若论资历与家世,琼台中能一角皇后之位的,莫过于你了。我家中庭后有几棵茂松,先生在那儿告诉过我,生年之中,唯本心最贵,却也唯本心最为难守。而不失本心者,此世可达。”
说到这儿,惠妃深深看进杨桃眼中:“我总是很听他的话,所以平然无波的走到今天。双宜,你也记着这番话,守好自己,也许慢一些,却能安安稳稳的走上去。不要求达,而急于功利。”
杨桃点点头:“双宜记着,勿忘本心。”她停了一停,“还有一桩事,双宜得跟姐姐坦白。守静元师夭折的孩子,因为怨她让双宜久不得孕,我的确动过心思。可那段时间,玦哥儿出了事……”
说到大皇子,杨桃眼神不由一黯:“究竟稚子无辜,大人的恩怨,实在不该牵扯到她们,我也不愿伤了阴鸷,想为那小产的孩儿积一积德。”
惠妃听了,却是摇摇头:“我知道,不会是你。这些事,你不用再担心。在这琼台里,没有人藏得住事,揭露只是早晚的事,何况陛下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惠妃见杨桃面色凝重,便撇开这话不再提了:“好了,你在月中,快别再想这些劳心劳神的,阿容和含章最近在绿水,估摸着已经弹熟了,这就让你和阿娇饱饱耳福?”
杨桃也就撇去浮躁的心思,点头答应道:“自然是好,否则阿娇跟我久了,除却脾气,其他倒是一点没见长。”
二人说笑一回,也就一道听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