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知晓了琮哥儿死因,加之这一日外头雷雨阵阵,连带着杨桃心里也很是闷闷不乐,手里虽作势翻着一本书,却连一个字都没瞧进心里去,待要练字,却连一个字也写不好。
直至入夜时分,突见沉星打了帘子进来回话:“娘娘,李公公来了!”
杨桃也不及犹疑,便让云意亲自将李玉请进来。
“公公此番过来,可是有何贵干?”不等李玉行礼,杨桃便先问了这一句。因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说话间自然有几分客气。
李玉却还是全了礼数,这便跪下磕头:“奴才该死,冒昧来扰娘娘歇息。陛下自打早间晓得五殿下死因与平昭容昔日种种恶行,便发了一通大火,在屋里砸了半日的东西,奴才只怕陛下气大伤神,却怎么也劝不住。如今想必只有娘娘的话,陛下还肯听进去一二。请您跟着奴才过去劝一劝吧!”
杨桃听了也是一惊,心里未必不明白其中缘故,卫氏在皇帝身边侍奉这么些年,平日看着温婉可人,不想竟连亲子也能下手毒害,连她这个做姐妹的尚且心里不好受,遑论皇帝呢。
“公公稍待,我换身衣裳,这就随你过去。”
李玉“诶”了一声,便识趣到关雎宫门外候着。
这厢杨桃换过一身家常的衣裳,就乘辇跟着李玉去了凌霄宫,临走前云意还不忘叮嘱:“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娘娘仔细些,别让陛下伤着您跟小皇子。”
杨桃心里自然有数,进了凌霄宫后,由李玉引着一径往里,才到书房门口,入耳就是皇帝砸东西与怒斥宫女的声音,紧跟着杨桃便见着里头伺候的几个宫女惶然退下。
杨桃才要迈步进去,却见皇帝抄了一个盏子往门边砸来:“都给朕滚出去!”
所幸这一下没砸着杨桃,李玉才要进去禀告,却让杨桃给拦下了:“陛下在气头上,你再进去,少不得连你也一并教训了,你下去嘱咐人烧水,过会儿方便陛下洗漱。”
李玉踌躇了一会儿,也只能告退了。
杨桃掸了掸方才赶归来时落在身上的水珠,扶着腰缓缓走进去,眼看着满室狼藉,先也不说话,只是蹲身一点点收拾着。
皇帝未料来人是杨桃,见她蹲身收拾着满地残渣,半晌才道:“别捡了,起来。”
杨桃却是头也不抬:“就快好了,您也忙了一日,妾让人去打了热水,等晚些洗漱过,您早些歇着吧。”
“起来,”皇帝语气中似乎有几分不耐烦,“朕让你起来,你没听见?”说罢便见他上前去拽了一把杨桃。
杨桃此时的身子有些笨重,被人这么一拽,险些没站稳,此时却一点也不恼怒,低声说道:“外头打雷,我睡不着,想您陪我。好不好?”
皇帝见她这样示弱,眼眶不由一热,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都是朕不好,朕不该这样待你。”
杨桃被人这样紧紧拥在怀里,不知怎么心跳较平常快了一些,一张脸儿红透了,连带着耳根子都泛着淡淡粉色,一面低声宽慰他:“没事儿……妾知道您心里不好受。”
皇帝这一夜话很少,将头埋在杨桃的肩窝,半晌后才牵着她上榻:“歇罢。”
杨桃也不推拒,随皇帝上榻后,反而亲自揽过皇帝,伸出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口里还哼着小曲儿:“小时候母亲常常这样,一手抱着哥哥,一手抱着我,哼着小曲儿哄我们入睡。我虽是女儿,睡觉却比哥哥还不安分些,还……总吃哥哥醋,只许母亲抱我一人,只许给我一人唱曲儿听。”
想起往事,杨桃的笑愈发柔和了:“从前琮哥在关雎宫的时候,妾也常常哄他睡觉,学说话的时候,他总追着我喊娘,分明十月怀胎,体验孕中艰辛的不是我,却教我捡着了一个大便宜。现在妾看几个哥儿一块儿顽时,总想着,等咱们的孩子大了,这么多个哥哥,只怕都喊不过来了……”
皇帝一面听着,也低低笑了一声,杨桃就那样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不知何时,连她自己也开始犯困,口里却还呢喃道:“睡吧,醒来什么都好了。”
皇帝将杨桃今夜一番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里,却终究是只字未言,这一夜二人相拥而眠,难得都睡的十分安稳。
第二日起来,皇帝便又像个没事人一般上朝去了,唯一不同的是,此后他待杨桃却是愈发的柔情似水。
这一日见外头天气晴好,杨桃便领着云意几个出去闲逛。
到了碧溪,因此处溪水自琼台峰流下,十分的清凉透彻,杨桃见了,心情也由此畅快不少。
她一面扶着腰沿溪而行,突见王容华站在溪畔吹风,便轻轻同人笑一笑:“容华好雅兴。”
王容华见是杨桃,这便同她微微一礼:“称不上什么雅兴,不过是妾自个儿贪凉罢了。您现有着身孕,仔细让风扑了。”
杨桃稍稍往亭内站了一站:“你也当心,女子体质寒凉,太贪凉也不好,凡事都得有个度。”
“妾这身子,已经不求什么安康了,索性由它去了。您这会儿才是顶重要的,现有几个月了?”
杨桃柔柔一笑:“这孩子来得不易,前儿又有了那么一回事……我自然更仔细些。”说到被害一事,杨桃眼神稍显黯淡,很快又恢复常色,接着说道“快五个月了,起初害喜的厉害,现又成日在肚里头踢打,十分折腾。”
王容华本因袁氏为平昭容所害一事,对杨桃稍有芥蒂,但因平昭容前不久陷害杨桃一事,惹得宫中上下震惊不已,她这才知晓卫杨二人情谊不再,心里的芥蒂也就慢慢消除了。
此时说话间,她不自觉便搀上了杨桃的手肘,为的是让她站的不那么费力,话里很是感慨:“总觉着昨日才听您有了身子,一晃眼都快五个月了。听您这么说呀,定是个身子骨健朗的小皇子,您有福啊——往后总有他伴您,真好……”
说起孩子,杨桃便总是笑得眼如弯月:“是男是女都好,都是我跟陛下的孩儿——”
杨桃知道王氏是想起小产的事儿了,怕她多想,便接着说了一句:“等他出来,你也得帮着做几件小衣裳,也是他有福气,能多得她王姨娘一份疼。”
王容华一时眼眶也红了,忙吩咐贴身宫女喜儿:”听着娘娘说了什么?还不赶紧去领针线与蜡烛来,我日夜都要勤练女红,务必让小皇子穿的舒坦才是。”
二人说笑一阵,王容华便劝杨桃:“久站劳神,您早些回吧。妾再多嘴一句,不论谁呈的礼,总要让太医瞧过才好,纵她没那份心思,保不准有心人从中作祟。”
杨桃点点头:“我都省的,经过这次,我是再不敢大意了。太医说多走动有利于生产,我给你辟条前路,免得你日后有了,自己却没了没主意。”
王容华感念地看了一眼杨桃,眼见杨桃要走,她便蹲身一礼,恭送她去了。而后只是抚着腹部失笑,喉里艰涩不已。
杨桃走远后,对着云意也不免有一叹:“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