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了够久了吧!
暮色四合的时候,离珞在荒村一野店门口站住了。一个非常简陋的小店。
春寒料峭,离珞现在只想找个房间盖上厚厚的棉被睡一觉,小店老板报了房价,离珞却怔了一怔,进退为难,好半天,才说道:“我没有钱。”
所剩无几的钱在找大夫包扎伤口上药之后终于没有了,为了吃东西,她也当掉了身上的狐裘。
小店老板也怔了一怔,又了然一笑道:“姑娘,不是我刻薄,只是我在荒村开一小店也要养活一家老小,这几天赶巧碰上青龙城武林大会,赶路人多,我生意才好点,虽然还有几间房,只是再过会儿估计还有人来,免费的房间我是不能给你住的。我一家老小还挤在柴房呢,你要是不嫌弃,堆草料的草棚你就将就一下吧,就是挨着马圈,臭,我也不要你钱啦!总比外面挨冻好吧!”小店老板絮絮一翻,离珞有些感激。
不出小店老板所料,没过一会儿,小店就已客满,离珞将自己窝在一堆草料中,嘴里啃着老板娘给她的一块饼,心中想着清秀少年应该不会在事,只是,她好像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与清秀少年同行几天,她连名字都忘了问!
还有大叔……
大叔到底在哪儿?
可最起码,想找大叔,得知道大叔的名字才行吧,不然怎么找?可是唯一跟大叔有关的记忆中只有西岭七雁与那个拿着一把断剑的剑少哥哥,西岭七雁已死,而剑少哥哥,她已经从武林盟的追杀令里知道那天的他就是剑少哥哥,也就是风雨坞杀手剑少,已经过了这么久……她仍然怕他。
她又想起易风,她很愿意想起他,因为心里总会暖暖的,想起他温暖的手和眼睛,可是她非常明白,他救她,对她好,只是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没有别的。不像绝刀,更直白一些:“我救你,只是希望以后有机会你也会帮我或救我。”利益交换,不需背负人情债,她更受之坦然,只是她不明白,他何以能预见那样的机会?
“少主,主人希望你不要再消沉下去了?”夜已深,这压低的女声由于近在咫尺,离珞听得非常清楚,在马圈里。
“消沉?”被称为少主的人冷笑,“他连我的死活都可以不顾,还在乎什么消沉不消沉?”
“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怎么会不在乎?”那个女声道。
“把我当成杀人工具,杀了我的朋友们,这就是他的在乎?”他冷笑,这是剑少的声音,离珞悚然一惊。
“九嶷山一役,西岭七雁何止杀过七人?”
“那也是因为魔鹰门作恶多端!”
“你未曾亲见怎么就咬定魔鹰门作恶,这本是嫁祸!”那女声同样熟悉,但离珞不敢妄动,以对方的功力,她若移动干草,未免会发出声响,对方是绝对会发现的。
剑少更是冷冷的笑,“你现在真是他们忠实的鹰犬。未曾亲见,你怎知是嫁祸?”
那女声却吃吃的笑了,笑了一阵却吸了一下鼻子,她在哭,“未曾亲见?你怎知我未曾亲见?你以为西岭七雁是好人吗?可好人做坏事比坏人做坏事更可恶。因为至少坏人会被后世唾骂,而好人做坏事,却要遮遮掩掩,为怕人知道,嫁祸于人!”
“西岭七雁不是那样的人!你再说别怪我不客气!”剑少厉声道,杀机暗藏。
“自小你就该知道,我不是怕死的人。我来是告诉你,他要见你。”那女声平静下来,离珞却猛然想了她是谁!
“谁?”剑少似乎微微抖了一下。
“不是门主,是你大师父。有些事是逃不掉的。”
剑少却沉默了下去。
那女声也沉默了下去。
许久,再也没有声音。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走了,不能这样,我得去找剑少。离珞想到这里从草堆里钻了出来,还未站起,一把断剑已横在颈上。意料之中,却未想到他竟这样快。四下一顾,那女声已不见。
“是你!”借着四溢的月色,剑少放下手中的剑。
离珞看着他却无语,两人四目相对,剑少道:“你在偷听?”
“不是,是我先在这里,你们说话被我听到了。”离珞急忙辩解。
“这么说,你都听到了?”剑少笑了,邪气十足的笑。
离珞道:“是的,西岭七雁不是你杀的。”
剑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有什么区别?”
当年西岭雪山上那个冷漠寡言却骄傲无比的剑少已经被时间锻造的千疮百孔,离珞微惊——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千疮百孔,“最起码,你不希望他们死吧?”
剑少看着她,原本颓废仿佛蒙尘的眼睛忽然亮的像暗夜的星辰,他走近她,离珞吓得倒退一步,却跌坐在草堆上,身子还未落稳,剑少的身体却压了上来,她没有机会闪避,只能挣扎。
“居然还会有人这么想!”他在她耳边低声感叹。
璃珞吓了一跳,“放开!”
“只一会儿就好。”他低声道。
离珞挣脱不开,只得安静下来,至少他没有再像上次一样来撕她的衣服,也没有别的什么行为,他只是抱着她,渐渐,她似乎觉得,或者,她也明白他的感受,就像很多很多时候,她觉得绝望的时候、有那么一丝温暖在心中漾开的时候,她也想找个人,抱住不放,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她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孤独地活着。
“你是剑少?”
“嗯。”剑少低低道,“别人看见我就好像看见魔鬼一般,除了恐惧就是厌恶,因为我是个杀人嗜血的恶魔!”
离珞不知道要怎么接他的话,于是默然。
剑少道:“你不是也怕我吗?”
离珞皱眉,道:“你只要别……撕我衣服,我就不怕。”
剑少无声笑了,离珞自然看不到,但她发觉抱着她的一双手似乎紧了些,“对不起,上次……酒喝多了……”
离珞皱眉,这不是假话,因为七雁墓前那被雪覆盖的酒坛子在她与武林盟的打斗中不止露出来了一两个,还有就是那天在那棵古松树下落在颈上的亲吻里全是酒气,她不至于因为一句解释就原凉他曾经的轻薄,可内心深处,除了一些害怕,她并不恨他。
“居然有人不怕我也不厌恶我,哈哈。”剑少喃喃道。
离珞没有听清楚,她还记挂着别的事,小心翼翼说道,“你记得十年前的冬天,我大叔带着一个小女孩,和你,还有西岭七雁,在太行山上比剑喝酒的事吗?”
“十年前……”剑少突然伸手按住了太阳穴,有些与痛苦有关的回忆已被酒与时间带去了很多,更多的是他刻意忘却,不然,背着那么多痛苦他如何能好好活到今天?
离珞发觉不对,想要起身,奈何剑少像石头一样压着她,纹丝不动,“你怎么了?”
剑少皱眉,道,“想不起来。”
离珞的心一下就跌了下去,原来,找一个人是这样难?
发觉抱着的身子突然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剑少道:“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
这是很明显的安慰,如果有人看到剑少居然也会安慰人,不知道要多吃惊。
事实上,剑少自己也很吃惊。
离珞转过头看着他,才发现那明亮的眼睛近到不能再近,他的鼻息拂在她的额头上,他直直地看着她,是她不明白的温柔,离珞只觉得自己要是再看下去就会沉溺在他的目光里不愿别视,便低下头道,“你,不是说只抱一会儿吗?”
“天天被他们追杀,好几年都没好好睡过了……”剑少喃喃道。
好几年?离珞无法想象。
离珞神游天外,终于回过神时,才发现剑少居然真的睡着了,身下的干草十分柔软,身上的剑少却沉的像块石头一般,离珞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喂!……醒醒……喂!”离珞叫道。
身边马圈里的马都被惊醒了,喷着鼻气,身上的剑少居然毫无所动。
若不是沉睡时平缓的鼻息,离珞会怀疑他装睡。
再叫几声,估计小店里的人都该醒了,于是,离珞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保证自己不会被压的窒息,才闭上了早就疲惫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