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连子心身边总共带了三个人。
华国女官品阶在六品或之上的,是允许带侍女进宫的,当然,最多只得两名。
银杏和小酸梅自然是其中。
那么还有一个是谁呢?
没错,是小妹妹连子娴。
子娴本来是不能跟着的,也是没有必要跟着的,她既不能作为子心的侍女,想作为助理塞进宫去吧,年龄又实在太小,她今年九岁不到!
可架不住小姑娘死活非要跟着啊,原本什么事都乖巧明理的孩子,在这事儿上钻进了死胡同里,大人们不让她去,她去求连子心,连子心也不能让她跟着啊,见所有人都反对,孩子便一哭二闹三绝食,愣是闹到连子心心软了下来。
最终想了个法子,她要跟着就让她跟着吧,不过暂时是进不了宫的。
她只能先跟着二嫂元春。
二嫂嫂是要跟着连二哥一道儿去上京的,不过,宫是进不了的,她只能在宫外居住。
御厨跟女官不同,御厨进宫一年之后,便可以自请出宫居住,就跟朝臣的上班制度一般,每日按时到御膳房干活,时间一到就可以出宫回家睡觉。自然,累是比较累一些的,但是自由啊,一般有条件能在上京置个宅子的御厨,都会选择这么做。
不过,上京的地皮就如同首都一样,寸土寸金,想在那儿置个还勉强过得去宅子并不是易事,起码没有什么背景或家底的御厨,没“奋斗”个三两年,是很难做到的。
凭连家的家底,要让子荣在上京置个宅子却不是什么难事了,而且吧,连家还真不用现买,昔日多少届御厨是连家人啊,在上京怎么可能没留下一份资产?
就连子心知道的,连家原本在上京至少有五处宅子呢,只不过呢,昔年连家“避祸”的时候已经变卖得差不多了,如今就剩下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
一处宅子也就够了,二嫂与二哥是新婚,二哥这一去就要六年,唔虽然吧,二哥绝对是个老实人,在女色方面更是不用担心,但若是就这么分开了,那还不如和离呢。
二嫂在这方面绝对是个聪明女子,她毅然放弃了在永州府的优越生活,决心跟到上京去,先在那边的宅子安身下来,等一年后连子荣可以出宫的时候,俩人的小家便可立起来了。
所以让子娴跟着她这嫂嫂住一起,便也没什么不好的。
子娴的姨娘倒也看得开,最初伤心了一阵便放手让她去了。
她觉得这对子娴也许是好事,她不想让这孩子一辈子就跟自己一样,过几年就嫁人生子,也许还是给人做妾的命。既然有这个机会,就出去走走吧,孩子虽小却是个极有主意,她自己选择的路,将来好或坏,都得她自己担着。
这日一早,连府大门口。
三架蓝缎色高鹏四轮马车,外加几匹驴马驼着一些箱匣子行李。
一行约有二十来人,包括四个连府的护院以及六个永州府衙派送的保护一路抵达上京的捕快。
也算浩荡了。
连家老少大小,还有许多仆人,呼啦啦站了一门口。
一番寒暄告别后,连大爷看着子荣和子心,语重心长道:“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你们兄妹俩出门在外,就是最亲的亲兄妹了,凡事都要商量着来,荣哥儿作为兄长,要好好护着妹子,心姐儿为人聪慧机灵,平时要多提点着这木讷的哥哥,记住了?”
子荣子心默默擦汗,但还是恭敬道:“记住了。”
连大爷欣慰地点点头,挥手道:“路途遥远,别耽搁了,去罢!”
不管多么依依不舍,兄妹俩最终还是爬上了马车。
踏上马车踏板那一刻,连子心回头望了望眼前那些人,还有这熟悉的府邸围墙、朱门牌匾。
距她到这个地方其实也才两年不到,这个地方,这些人,其实大多数并不算太熟。
其实想想,老天爷待她真不算薄了,让她穿到了这么一个“属性”的家中,让她有机会可以发挥,让她这个只对美食痴迷的人有了用武之地。家中之人吧,虽然大多数没有真心,也曾经有过极品姐妹的纷争,但比起很多人家来说,那真只能算是“迷你宅斗版”了吧?
总的来说,连家还是一个不错的人家的,有碎嘴的,有势力眼的,有小坏心眼的,有贪财的,有算计的……但没有大奸大恶,没有你死我活。
呼出一口气,摇摇头,若是有缘,六年后,她会真的把这里当成家的。
坐入车厢内,支起窗子,微微笑着朝窗外红了眼睛的便宜爹娘和奶奶挥挥手。
马车缓缓前行,一切轮廓渐渐成为模糊的剪影。
子娴从另一边爬过来,一头窝在她怀里,却也不说话。
连子心看她眼睛红红的,便故意调笑道:“怎么了?舍不得了?不是挺有出息的么?这还没走远呢,这时候回去还来得及哦。”
子娴也不理她,脑袋蹭了蹭,埋得更深了些。
银杏和小酸梅在一旁都忍笑着不说话。
比起子心和子娴,她们姑侄俩没有任何牵挂,对于离开永州府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并没有多少负担和感伤的感觉,而且她们年纪也都只是少女,反而对未知的前路多了些许隐隐期待。
半刻钟后,马车便已经到了永州府的城楼门口。
车夫停了下来,询问他们是否还要再下来看一眼。
毕竟是一去千里呢,在这交通如此不便捷的时代,出趟远门就得做好永别的准备,谁晓得半道上会不会遇到土匪山贼就丢了小命了呢?谁知道半道上会不会遇到什么疫情爆发就克死异乡了呢?谁知道去到了目的地就能平平安安的过活直到再度回来呢?
所以啊,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吧。
连子心倒是没打算出来,不过二哥跟二嫂的马车却是停驻了下来。
而这时,她却隐约听到外头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支起窗子一看,有些诧异,不远处一个一袭桃红绣百花长裙的少女正朝她挥手,神情还有些着急。
想了下,她还是起身下了马车。
“郡主,可是找子心有事?子心已经要离家……”
没错,来人正是那位娉婷郡主。
她还没说完,便被娉婷郡主打断了:“我知道!”
子心露出不解的神情:“那郡主是何意?”
她跟她可不熟,相当不熟,所以可不认为她会是特意来送自己的。
娉婷郡主的俏脸瞬间变得有些别扭,手铰着帕子,咬着粉嫩红唇,却又不说话,一副欲语还休,少女想对心上人表白的样子……看得连子心眉心直跳。
忙道:“郡主有话请直说!”
郡主当然不是什么欲语还休了,她只是纠结,太纠结了。
不过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她再后悔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下一刻郡主便变了脸,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伸出一只手朝后一指道:“他在那车里呢,今儿天还没亮他就到你家门口等着你了,不过却一直偷偷瞧着,不敢去见你也不敢让你发现!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拽着他架着马车跟着你到了这里!”
连子心看着远处那辆马车,自是明白她所说的“他”是谁,想着那种场景,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除了决赛那日看到他,这些天他并没有露面,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亲口说声再见,但感觉也能理解他,相见不如怀念。
转回眼,却是看到娉婷郡主红了的眼眶,不禁一怔,继而一叹。
唉,看来这郡主是对他情根深种了,在爱情中,谁先认真谁便输了,用情太深也不知是不是好事?不过,能为他做到这样,这位郡主倒真是个挺不错的女子。
连子心挑眉道:“郡主想要我去见他一面?”
郡主咬牙:“我才不是给你们机会,我只是想让他就此死心罢了!”
子心淡淡而笑,双眼毫不忌讳地在郡主身上巡视起来。
上身一件明紫色织锦对襟袄子,下身系桃红绣百花长裙,腰间系条浅樱色绦缎带,一直垂到裙底,端的是风姿宜人,细如轻柳。头挽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只斜插一只青玉珍珠步摇,鼻似悬胆,藏娇口,碧玉含,两耳坠,珍珠环,不施粉黛倒也清丽柔美。
跟上回一身珠玉,颇为盛装的贵女打扮很是不同呢。
她的眼神太过无礼……娉婷郡主被她打量得炸起毛来。
“你你你做什么?怎的这般无礼!”
瞧郡主一脸恶寒的样子,连子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是想认真看一看,郡主是否配得上元公子呢。”
郡主愣住,反应过来之后,一脸羞愤:“你大胆!本郡主怎么配不上他了?本郡主配他绰绰有余!不对,明明是他配不上本郡主……不对不对,本郡主配不配得上她,用你评说?!”
看着她哆哆嗦嗦磕磕巴巴的样儿,连子心对她的观感更好了,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可爱小女孩而已啊。
没什么时间了,她也不打算继续逗她了,微微收敛了笑容,道:“郡主,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与元公子一直是好朋友,他待我的情意我知道,可我无法给予回应,我们之间注定了有缘无分。”
“无论他心中有谁,最终都只有陪他走到最后的才是他的良人,我不是,而郡主是。虽然我与郡主只得几面之缘,但却觉得郡主是个好姑娘,三公子在我心中亦是个极好的人,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幸福。我自认是做不到,但我相信总有那么一个女子可以做到。”
这世间这么大,谁是谁的过客,谁又是谁的良人呢?
郡主睁大了眼,有些迷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试图从连子心脸上找出一丝虚伪一丝裂缝,但没有,她的眼睛那么透彻,那么认真……那么,大度。
心里那层隔阂,那份妒忌,似乎在一瞬间,化作尘埃。
她是真的放手了,她是真的没那么喜欢他。
但同时又有一点点不得劲,她对他的喜欢那么少,他对她的喜欢却那么多……
看着郡主的神色变化,连子心放下心来了,看来她应该是想明白了。
如果还不明白,那也没办法了,她只能言尽于此。
不过郡主还真没让她失望,她撇了撇嘴角,脸上虽然还是骄傲,却已经带了笑意。
“肯定有一个女子可以做到,那个女子一定是我——娉婷郡主!”
连子心挑眉:“静候郡主的胜利的消息,可让我等太久,到时候一定送上一份特别的礼物。”
郡主豪气万丈:“你就只管把礼物准备好吧!”
连子心莞尔。
郡主看着她,却也有些呆了,她今儿梳一个小流云髻,插着一对珊瑚松石蜜蜡的珠花,淡扫蛾眉,不施脂粉,便已是素面清绝的潋滟容光,熏蓝袄子配浅蓝水裙子,腰间系一条丁香色织锦腰带,月荷纹鞋子隐现裙角,身上如同之前几次见的那样无半点配饰,却是悠悠扬的好看。
前几次一直离得比较远,今日她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面前,看得真切,才发现她竟有一种黑白分明的美,连她这个女的都忍不住想多看上几眼。
呵,输了她,原也不亏的。
郡主收了笑容,转身道:“我去叫他。”
这回,她心甘情愿。
连子心没有反对,该面对总要面对。
不一会儿,元三被郡主从马车上“踹”了下来,那副别扭的样子,看得连子心直想笑。
元三看到她,脸一红,别去平稳了下情绪,还是朝她走过来了。
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笑语盈盈的脸,心下又一片黯然。
她心中果然从来都没有自己吧!
“我还以为公子讨厌上我了,竟是连再见都不愿意和我一说。”
“你就会胡说,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呵呵,说笑的。不过,公子今儿能来,我很高兴。”
元三抿了抿唇,她说她高兴,自己该不该高兴呢?呵,应当高兴的吧。
“你高兴便好。”他顿了顿,又道,“郡主和你说了什么?如果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请你……”
“没有,郡主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子心轻笑,“郡主是个好姑娘,公子莫要负她。”
已经这么直接了吗?
元三闭了闭眼,咽下心中苦涩,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只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来。
“收下吧。”
打开来,是一只赤金的簪子,上头镶嵌着一朵小小的青荷玉,做工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