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迟已经做完了该做的，走到赤脚黄旁边，挑了棵朽木桩坐下，抹去上层的雪，说：“山神帮忙来了。”
“这白野猪，就是山神？”赤脚黄声音轻微，生怕惊扰了那场兽斗。
“山神本没有定形，夺取了山里老兽的躯壳暂做修行而已。”楚迟说。
“可这……”赤脚黄咂吧咂吧嘴，犹豫的说，“山神，镇一方山土，你是要杀了它？”
这时，他总算是明白，楚迟所说的让山神来帮忙，是什么意思了。
“不杀它，怎么让白猫变强啊。”楚迟轻描淡写的说，“不过啊，你也别太高看这什么山神了。说白了，也就是一只魍魉而已，只是它呢，比较特殊，化生于土中，根基深种，不能离开本地，但也因此没有被天地之气给磨灭，得以存在漫长的岁月，体内蕴含的力量比较强大。所谓的镇一方山土，那根本是误解！哪个人，容得了他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那是它本能而已。”
“噢。”赤脚黄辩白不过，原本山神一说，只是来自于道听途说的一些故事，虽然懂得一些断命伎俩，却并不是真正的九黎后人。
连断命属于九黎异术，也是偷翻师父的书籍才知道，之后师父不知道是发现了还是其他事情，带着所有的东西消失了，连那住处，也毁于火海。
楚迟噼噼啪啪的说出，赤脚黄像是又见识到了新天地。
闻缺以为闻翼会直接带他前往锁蛇潭，没想到闻翼是沿着溶洞往里走。
令闻缺感到奇怪的是，洞穴里起先是幽黑一片，没有光照入，可是没过多久，在这没有一丝光线的洞穴里，他竟然勉强能看清洞穴的样子。依然是个溶洞，不过里面非常宽敞，钟乳柱都有几人环抱大小，像巨人国度里的高大立柱。
而闻翼显然也能看清这里的环境，能轻而易举的避开前方的阻碍。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闻缺听到溶洞深处传来轰隆隆的流水声，不一会儿，在前方竟然出现了一条奔腾的大河，那水不知道从哪里来，流向哪里，只是中间冒出这么一小段，其余部分都隐没在溶洞里。
这条大河，要比村子前面的蜿蜒小溪大太多了。
闻翼朝水里走去，岸边的水还不是很深，只能淹没到他的大腿，但因为流速非常快，使得他险些站不稳。
闻缺感觉到河水阴凉的气息，顿时紧张起来，“爸，不能往前走了，我怕。”
“这条暗河连通锁蛇潭底，我们在这里把蛇钓出来。”闻翼没有停止，继续朝前走，没多久，他扑腾起来，在河面上游动。
闻缺下半身被水淹没，刺骨的河水刺激着他每个毛细血管，跟针扎一样的痛。身体内，那一股似有似无的热流，开始逐渐显现出来，身上也随之往外冒出红汗。
看着爸爸离岸边越来越远，河浪更加大起来，闻缺觉得自己随时又掉落下去的危险，忍不住问：“我们……怎么钓蛇啊？”
就在这时，闻翼猛得一头扎进了河里。
闻缺没来得及深呼吸，河水满满的呛进他的鼻腔和喉咙，咕嘟咕嘟的往他肚子里猛灌。
暗河不知道有多深，感觉下面就是个无底深渊，河水挤压着他，水流速很快，把他往下游冲去。
等他挣扎着稍微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闻翼的后背，闻翼毫不顾及他，离他而去。
一线斑斓的背影离得越来越远。
闻缺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脑袋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有一个巨大的疑惑：爸为什么要淹他。
这个念头异常强烈，而且无比确认：他爸是真要淹死他。
他想到了那个被猫撕咬的噩梦，那是预兆还是真实的回忆？
闻翼在不远处冷酷无情的样子，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闻缺继续下沉，周围的深黑色的河水逐渐呈现出奇妙的景象，似乎有一缕缕的光纹，像雨后雾气里的彩虹一样，颜色炫丽，非常的美。
闻缺的双手像飘带在河水里扭动，搅动那些光，河水的颜色越来越淡，看上去完全透明了，他甚至完全透过河水看清河道，那里是凹凸不平石壁，颜色猩红色，像人身上刚刚迸射出的鲜血。河里有鱼，是一种闻缺从来没见过的鱼，全身发着幽幽的光，有两条从闻缺头顶游过去，一条调转身子游到闻缺眼前，嘴巴一张一合吐着水泡，眼里似乎很疑惑，尾巴和鳍摆来摆去，拨动着水。
闻缺想，这大概就是人真正濒死时能看到的景象吧。
闻缺忽然想起那个才跟他同桌了半个月的小女生，那是个安静无比的孩子，黄黄的头发，一双眼睛很大，见到什么都会很出神的盯着看，小学开学第一天，她误以为他是个女孩，主动的和他牵手做游戏，后来被薛羽笑话后，就再也不敢和他说话，用一条三八线拉开彼此的距离，不许逾越。
半个月后，她姐姐骗她说水缸里有条金鱼，她看不见，于是她姐说你把头探进水里去，就能看见了，她真信了。
她姐姐猛一把摁住了她的头，之后十分钟，都没有松手。
她死之后，眼睛还睁着，她妈妈替她擦干净身上的水，可她眼角还在不停的流出眼泪。
闻缺想：我死之后，眼角也会流出眼泪来吧？
还是算了吧，闻缺要笑着，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一定要笑着离开才行。有了这个想法，闻缺微微的扬起嘴角。
忽然间，闻缺的胸膛猛烈的起伏了几下，口中吐出好大一股水流和气泡，久违的畅快呼吸竟重新回来了，先前酸涩的感觉变得不真实起来，水似乎是甜的，凉凉的感觉渗透向他身体的任何一处，送去了力量。
他用手拨水，身子一下向上窜去。
就在这时，水下传来一种奇怪的声响，原本在飞速流动的河水流速忽然变慢了，闻缺看到水面有一线狭长的蜿蜒黑纹从远处向他靠近。
看着那长长的身形，闻缺顿时明白过来：是蛇来了！
刚开始那黑影只是筷子般大小，转眼变大了很多，像根碗口大小的竹子。它离得越来越近了！
自从癞皮猫冲出去之后，其它狐狸也紧跟着冲出。十多只狐狸以扇形的阵形自上冲下，颇有古时骑兵冲刺时的气势。那只白野猪竟也不跑不躲，以逸待劳。
狐狸们踏雪而行，脚步轻盈，像一支支离弦的箭，片刻间贴近白野猪的身体，白野猪獠牙一挑，冲在最前的一只狐狸很快遭遇了同先前那只耐不住性子的花白狐狸相同的命运，那副獠牙如同削铁如泥的宝刀，瞬间挑破了它的腹肚。那狐狸甚至来不及呻吟，便没了声息，其它狐狸并没被吓到，分工明确的咬向白野猪的四肢，颈部和腹部……几乎任何一个可下嘴的地方。
狡猾从来就是狐狸的代名词，可现在，它们都成了悍不畏死的怒牛，狂血疯战的饿狼！
赤脚黄知道，它们违反以智慧谋生的天性，全是源于楚迟在它们身上用血化上的图纹！
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凶纹？
天清空明朗，赤脚黄却感觉有无形的气流笼罩下来，将附近一片区域压紧，压得他胸口快要透不过气，他忍不住用拳头捶打，眼里夹着眼泪。
他原先是准备好了拿狐狸来使用霊术，可是看到楚迟的手法，才知道自己太过小儿科，这个小少年的心狠手辣，他也再一次领教。
白野猪处变不惊，就地一滚，在雪地上使出一招懒驴打滚，狐狸们勉强有几只能继续咬住，其它狐狸在这一滚之下咬不住，纷纷腾起，再次寻找下嘴的机会。
癞皮猫没有靠近白野猪，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的，无论后者怎么行动，始终与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围绕着它跑动，只是嘴里不时发出长啸声。
白野猪虽然被众狐狸缠住，却没显露颓势，而是越战越勇，被它夺去生命的狐狸们很快超过了一半，无一不是被刺穿腹肚，血倾洒一地，染红半个山涧。
奇怪的是，白野猪雪白的身体之上却没有一丝鲜血，即便沾上一些，在撕咬一阵后，竟又消失不见。
狐狸们越死越多，赤脚黄不免着急起来，这样下去，白野猪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楚迟却根本不着急，也没丝毫悲伤的感觉，手上打着节拍哼着古曲，仿佛这一场战争事不关己。
赤脚黄蠢蠢欲动，真想找点什么做武器冲上去，帮那些狐狸一把杀了山神，也好结束这场血腥的战斗。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上去无疑是送死。
他忍不住对楚迟说：“小哥，狐狸快死光了！”
楚迟没出声，用手指指了下天空。
赤脚黄傻傻的抬起头去，天空里湛蓝一片，他陪着笑问：“您这啥意思？”
“生死都是天定，半点不由人。”楚迟说。
“嗨！”赤脚黄一拍腿，发现自己是跟楚迟完全没办法沟通了。小小年纪，妄谈替天行道，简直是狂妄到极点！
说话间，十只狐狸死得只剩三条。剩下的狐狸仍不知死活的和白野猪缠斗。早前的狐狸尸体渐渐覆盖上了冰雪，鲜血凝固，变成一朵朵暗红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