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来财把二门打开,洛瑾瑶主仆得以出来,那寒烟便卷起袖子来要找方才那个和她吵架的人撕掳,打眼一瞧就瞅见了一个打扮的在她们这些一等丫头堆里也尤为别致显眼的来,就见那女孩儿头上挽了个随云髻,髻侧插了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花,除此之外别无杂饰,两耳上戴了一对玫瑰花形的流苏坠子,身上又穿了一件枚红色比甲,翠绿色长裙,如此装扮,再配上这女孩那一张风流俊俏的脸蛋儿,真好齐整的一个模样,寒烟一瞧心里就不大喜欢,故意拍掌大笑道:“好一朵玫瑰花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玫瑰花儿成了精呢。”说罢,立时收起笑冷哼了一声。
“你!”珊瑚气急,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一旁的珍珠拽了一把,嘴巴朝洛瑾瑶那边一孥,示意珊瑚。珊瑚心想自己到底只是个奴才,若是被扣一个不敬主子的罪名,到时候爷回来也是饶不了她,不如把面上做的好看些,让人拿捏不到把柄。遂收起面上怒色,乔模乔样儿的来到洛瑾瑶面前,含笑行礼道:“见过大奶奶,方才没听出来是大奶奶在叫门,言语多有得罪,还请大奶奶见谅。”
洛瑾瑶本就没功夫把她一个奴婢的话记在心里,此番见她如此睁眼说瞎话,心里只是一哂,道:“我记得你,你是近身伺候他的大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碧云往前一步,笑意冉冉的睨了珊瑚一眼,道:“旁边站着的叫珍珠,是伺候大爷衣裳穿戴,吃饭饮茶的。眼儿跟前这一个,是珊瑚,是伺候大爷给大爷铺床暖被的。”
珍珠倒是大方坦然,只是那个珊瑚一听见碧云说她是铺床暖被的,一霎就涨红了面皮。
站在碧云侧后方的秋梦便是微微一翘唇角,淡淡垂下了眼皮。
那寒烟转瞬那么一想顿时眉开眼笑,暗自佩服碧云的机智,她和那贱蹄子又争又吵的倒还不如她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真是服了她了,怨不得小姐屋里她是大的,自己是小的。
洛瑾瑶笑睨碧云一眼,又问道:“既你是个铺床暖被的,那我就问你吧,大爷在何处?我要见他。”
珊瑚心里存了羞恼,口气便不大好,道:“我们爷外出不在家。”
洛瑾瑶忙问,“他去了何处,可能将人叫回来?”
珊瑚冷笑道:“爷们的去处,奴婢胆子小哪敢过问,奴婢可不像大奶奶那般大胆。”
一句话把洛瑾瑶堵的面上微红,垂下头不做声了。她倒不是怕这丫头,一是觉得自己一个主子和个丫头争论怪没趣的,二则是因为自己心里觉得愧疚钱金银,便对近身服侍他的丫头也挺不起腰来。
秋梦便闻声道:“你不知道,打点大爷车马的,跟随大爷身边伺候的小厮们也能不知道吗?你既是在外头书房伺候的,若只这般推一推动一动的行事,我看你也不必给大爷铺床暖被了,尽快让你老子娘来领了你回去吧。”
珊瑚顿时气的眉眼乱横,知道洛瑾瑶的四个大丫头也不是好欺负的,便憋了气,草草福了福转身便走。
洛瑾瑶朝秋梦伸手,秋梦便上前来搀住她的胳膊,洛瑾瑶抿嘴一笑。
寒烟把明月挤开,笑着一挽秋梦的胳膊亲昵道:“原来你也是个好的,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心,我悔不该因你是外头买来的不知根底而不把你当姐妹,又见你长的出挑,便以为你是那等轻浮放浪的女孩儿。你呀,可比有些家生子强太多了。”说着还斜睨了明月一眼。
秋梦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
明月心里有事,便不与寒烟计较,而是急急的往洛瑾瑶身边靠,谄笑道:“小姐,现在咱从二门上出来了,莫不如去外头逛逛?自从咱们来了杭州府,还不曾出去过呢,杭绸远近闻名,最有名的当属瑞丰翔绸缎庄的皓月纱,轻薄如纸,还吸汗,做里头穿的小衣最好不过了,本店就在杭州府,以前咱们在京师还要大老远的让家下人坐船来买,没道理现在守着这么大一个绸缎庄,反又不买了。小姐这半年来也不曾添置过新衣了,以前在本家时,哪一季没有七八套呢,夫人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留给您,自从嫁来这里之后却……奴婢看不过小姐受委屈。”说罢就拿帕子抿抿眼角。
“你这话说的也不嫌亏心,小姐是不曾置办成套的衣裙,可你往小姐库房里数数,那一箱子一箱子被小姐剪坏了的妆花缎、织金纱、暗花罗、缭绫、银丝雪花锦难不成都是你供奉给小姐的?”寒烟道。
想着自己因瞧不上钱金银而糟践的他所送来的那些东西,洛瑾瑶拿帕子捂住脸羞愧道:“寒烟,你是要羞死我了。”
寒烟噗嗤一声笑了,“得了,打鼠伤了玉瓶了。”
碧云、秋梦也都笑了,只那明月心里急的火烧火燎。
却说那珊瑚走了之后,来到外书房院子里,见她哥哥来旺正跟院里一个才留了头的丫头蹲在房门口石阶上调笑,上前去就问:“你不是跟了大爷去外头,怎就回来了?”又急眉赤眼的训斥那小丫头道:“你毛还没长齐呢,就来勾坏我哥哥,看我不打死你个不要脸的。”扬手欲打,她哥哥来旺忙上前一拦,一巴掌拍小丫头的屁股蛋儿上,催道:“你个傻子,还不快跑,擎等着她打你还是怎的。”
小丫头素来害怕珊瑚,起先不敢跑,一瞧有来旺给她撑腰,背对着来旺就挑了珊瑚一眼,这才跑了,珊瑚气的捶打来旺,眼圈一红哭道:“别人欺负你妹妹,连你也欺负。”
来旺眉眼一横便做出个霸道样儿来道:“在咱们的地盘,竟还有人敢欺负你,是不想活了,你说是谁,看我不弄死他去。”
“你要是敢弄死了她们,我倒也服了你,只怕连你也拿她们没办法。”珊瑚往二门那边一指,在石阶上坐下抹泪哭道:“还不是二门里那主仆几个。”稍一停顿,珊瑚问道:“你不是跟了大爷出去,怎得又出现在这儿?”
来旺便道:“大爷跟着贾二爷在西湖畔四喜胡同听唱的呢,我觉得没甚意思,就回来了。”
“我看你是为了方才跑走的翠杏吧!她就那么好,让你连爷也不服侍了,离开一会儿就巴巴的从外面跑回来看她。”珊瑚气的大哭起来,边哭边数落道:“哥哥你也想想自己的前程吧,原先和你一起服侍大爷的来贵现已是一家绸缎庄的掌柜了,再看看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跟在大爷屁股后头混着,跟个十几岁的来兴争差事,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若你从今以后都不想好了,你也早早知会我一声,我就把倚靠你风光的心思收了,从此咱也别来往了,我没你这样一个混吃等死的兄长。”
“瞧妹妹说的,仿佛只要我一发力,就有好的等着我似的,我也想当绸缎庄的大掌柜啊,可大爷就是看不上我,你让我怎样?”来旺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打了个喷嚏,袖着手蹲在石阶上哼道:“你靠我,我还想靠你呢,你啥时候才能混上个姨奶奶当当,我也好做个舅爷捡个便宜。”
“作死的混账东西,别人来糟践我,你也来糟践我,我家儿去告诉娘去。你等着。”
这兄妹俩一时恼了,珊瑚径自回家诉苦,却说来旺也还算是个疼妹妹的,知道妹妹受了人的辖制,寻思半响就想找个法儿给妹妹讨个公道来。
这边珍珠被打发来问人,一进院子就瞧见来旺,忙上前来问:“你怎么回来了?哎呀,我也不管你,我只问你,爷现在在哪儿呢?罢了,你快跟我来,你自己去大奶奶跟前回话吧。”
这正中来旺的下怀,忙颠颠的跟过来。
这会儿洛瑾瑶正在回廊尽头的一个亭子里坐着,见珍珠领了一个年级大的家人子来,就道:“这是跟着大爷的?”
来旺机灵的上前打千作揖,垂着头不敢乱看道:“回大奶奶,是奴才。”
自从洛瑾瑶嫁进来,便没出过二门,这是来旺第一次见她,起先不敢看,但听这把子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又悄悄抬起眼皮那么一看,顿时就往下咽了口唾沫,目光禁不住便迷离起来,素日只觉妹妹是个齐整标志的,谁知和这位京师来的贵女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云一个泥,怨不得自从她来了,大爷便极少出去了,若他屋里也有这么一个仙姿妍丽的美人儿在,他也不出去了,只愿死在屋里头了。
又溜着眼波看向站在洛瑾瑶身畔的四个丫头,那也是美的各有味道,尤其那一个嘴巴翘翘的丫头,模样是四个里头最出挑的,真想扑上去亲一口。
他正这么想着,冷不丁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寒烟“噌噌噌”从亭子里跑出来,捡起地上她用来打人的白珍珠簪子攥在手里,掐腰怒瞪着他道:“你果真是这府里的家下人?”
来旺忙把头一低,腰一躬,谄笑道:“奴才是。”
“果真是、果真是没规矩的人家。”寒烟咬牙启齿道,“还不快说大爷去哪儿了。”
来旺忙把钱金银的去向告知了。
“四喜胡同?”寒烟一阵迷茫,别说是她,连同洛瑾瑶在内,都是京师里长大的,哪知道杭州这有名的勾栏窝。
“哎呀,我不管,你去把大爷叫回来,我们小姐有话要说。”寒烟道。
来旺心里暗笑,就知道你们这些养在二门里头的娘儿们见识浅,那样好的地儿都不知道,这样正好,你们主仆把我妹妹气的哭,我这个做哥哥的若不给她出出气,那也太不是人了。遂道:“大爷和贾二爷在一处呢,有正经事要做,奴才去叫也叫不回来。”听唱取乐,吃酒玩女人对爷们来说也算正经事不是。
寒烟转身望向从亭子里走出来的洛瑾瑶,“小姐。”
洛瑾瑶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现在就是想见见他,打从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此时此境,她心里就空慌的厉害,仿佛眼前的一切人和事都不是真实的,仿佛只要她一闭上眼这一切都要消失了,她不能再等了,她怕再等下去梦就醒了,她就错过了赎罪的机会。
“备车,我要亲自去见他。”
当听到洛瑾瑶说这话,明月顿时就喜的眉眼舒展,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