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某个中午,满江婶自屋顶和围墙的间距架起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她将洗好的床单抖了抖并晾了上去,嘎吱一声大门被打开了,两个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发来传单,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关于落实计划生育的宣传单,计生工作越来越严格了。
大字不识几个的满江婶随手将传单搁在石头上,不久风便将它刮走了。
林耀雄带回两包酸梅干,说到这个我就流口水。你大概也能猜出来,是的,蔡文芳怀孕了。这可把满江婶乐坏了。
别看我是个粗人,我工作也非常勤奋认真。这一整块的菜地都是我围的,茄子和青椒可以采收了,西红柿和生菜也可以收获了,还有这些空心菜跟卷心菜也长得不错。
“江婶,你们家的鸡鸭把我的菜都啄光了!”我多么气愤,不知什么时候好好的栅栏却倒了一排,满江婶散养的鸡鸭们大摇大摆地进入我的菜园胡作非为。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会来找满江婶,因为她又将气撒在秋兰的身上。
“你除了会拌猪饲料还会干什么?!赶紧去把鸡鸭给我赶回来,怎么这么傻呢!”
我看到秋兰为难的表情,她放下铲子往外跑三下五除二就把鸡鸭围了出来,我有亏欠话想要对她说这时满江婶又有指示喊来,她要秋兰安顿好鸡鸭又要赶快回去喂猪,我将喉咙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秋兰切起猪菜来很是利索。
“杰仔,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秋兰停下工作对我小声说。
“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
“我能麻烦你晚上卖菜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包酸梅吗?”
我在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我捏了捏脸颊,心想会痛才肯定这不是在做梦。
“好,好。”
“嘘,不要让我婆婆听到!”
哪能等到晚上,我说走就走很快就买来了一包酸梅,因为秋兰事先有交代,我不得不得像做贼一样潜着走还将酸梅藏入怀中。
“杰仔,你怀里藏了什么,这么神秘?”
我终于被满江婶逮到了,她站在我面前并执意想要查看我怀中藏的东西,我不能让她看见,我一用力说跑就跑向门外冲去,砰的一声我和耀成撞到了一块儿,我们各自摸着彼此的额头我还没来得及顾那一包酸梅酸梅已经落入满江婶手中。
“好啊,杰仔,你还好意思,那个女人整天在家没事就光剩嘴馋了,我说最近怎么家里活儿都不做呢,原来是躲在里头嘴馋啊?!”
我摆出十根手指头辩不是,耀成反过来问我她要吃东西为什么不找丈夫要反而找我呢,这我哪知道,那时候我真是百口莫辩!
就在那个令我感到尴尬又委屈的时刻,从猪圈里传来一声声作呕声,那是秋兰的声音。天呐,秋兰又怀孕了!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回到我的菜园看菜去了。耀成有一个好消息,前些天他通过了新建罐头厂的招工考试过两天就准备工作了。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满江婶先向我赔不是我还真不知道我的气还能生多久。
有一个人做事喜欢大手大脚,身材永远还没有她的声音大,有不少人都说她矫情,但我说至少她是少根筋。
“阿母,我要回来住几天,衣服我都带来了。”秀珠,满江婶的女儿,因为丈夫经营的沙石生意失败她撇下两个才一岁多的双胞胎儿子一个人回娘家来,天刚亮丈夫刘和勇也找上门来了。
那天他们夫妻俩吵得非常凶,满江婶对天大喊造孽呀造孽,这事不断引来了周遭邻居的围观,正要上市场的我也去凑热闹。虽有不少人劝他们不要吵,但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我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打圆场没料到秀珠将我一推我的额头硬是狠狠滴撞到了墙上。
“走开!一个卖菜的不要管闲事!”秀珠对我嚷道。”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劝人吵架却遭到波及。
不少人为此事私下议论开来,事发之后我就后悔了,也许我真的不应该去劝他们。
秋兰和文芳带我去擦药,说实话就连耀成和耀雄也几乎对她没办法,或许是因为两个女人都怀有身孕的缘故,他们更阻止她们去劝架。
他们的矛盾并没有当天就解决,秀珠还是暂且住了下来,然而秀珠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林家又增添了不安的色彩。
大清早,文芳在洗衣槽忙着洗衣服,之后便进了房间。
“没良心,一家子都没良心,不懂得照顾客人。”秀珠在院子里拉开嗓门骂道。
“你说话小声一点,玉婷在睡觉呢!”耀成急忙出来阻拦。
“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一样,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娶了什么样的老婆,都只会欺负我,自己的衣服洗完了就把我的踢到一边,像垃圾一样理都没人理。”
文芳走了出来耀雄随后,秀珠更加振振有词:“有些人不能太自私自利,自己的东西洗完了就把别人的当垃圾一样丢到地板上,这种人会没有好报的!”
“你在说什么,是在说我要帮你洗衣服吗?凭什么你的衣服要我帮你洗!“文芳道。
“你还敢说,我的衣服是不是放在洗衣槽上面?你却把它放到地板上你还敢说!“
“哦,是吗,那是我疏忽,忘记把它放回去了,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了。”
“蔡文芳,你欺人太甚,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不要以为我林秀珠好欺负哦,这里是我家,虽然我嫁出去了但是这里一样还是我家,你最好不要乱来。”
“那你想干什么?!论辈分我还是你嫂子呢,只是你比你哥早一点结婚罢了,你再说一句就出去!”文芳鼓起了拳头说。
“我说什么你不服气是吗,要是你把我的衣服洗了我就没话说,你最好是不要看不起我!”
“疯婆子,谁娶了你谁倒霉!”文芳道。
“你骂我疯婆子?今天看看谁是疯婆子我跟你没完!”
秀珠和文芳的争执最终闹得难以收场,秀珠像疯了一般朝文芳扑来。
“秀珠助手!你嫂子有身孕你不能乱来!”耀雄死死地拦住秀珠而秀珠仍有如困兽之斗般地朝文芳张牙舞爪。文芳差点儿被秀珠掴了一巴掌,秋兰将文芳接走,林家兄弟俩紧接着的工作就是好好看住秀珠。要说秀珠回娘家的那几天可真是鸡飞狗跳。
满江婶听到路人的告知后匆忙地赶回家,秀珠扑在满江婶肩上痛斥所有人都欺负她,信以为真的满江婶火冒三丈“命令”秋兰和文芳出门对质。听到叫唤秋兰坐立不安文芳却显得自在。
“我们还是出去吧。”秋兰说。
“怕什么,不用管她,尽管让她喊,喊到声音沙哑喊道没有声音了最好。”
满江婶亲自进房蔡文芳眼睛一眨灵机一动主意来了。
“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文芳捧着肚子痛苦地说。
“你……你这是怎……怎么了?”满江婶也下出一身冷汗来。
林家兄弟俩慌了手脚,耀雄也差点儿哭了出来。
“都是你秀珠,都是你害的,你二嫂和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扒了你的皮!”耀雄道。
满江婶吓得腿脚发软反过来说起秀珠。
“秀珠啊,不是我说你,你二嫂有身孕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呀,要是出什么事那就完了,你也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脾气怎么可以这么暴躁呢。”
秀珠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就此出现逆转,本想让母亲好好教训文芳一番,这个教训却先一步砸在自己身上了。
因为文芳演了这出戏,这场闹剧才暂且得到了平息。
四个月后的某天,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接到群众举报称秋兰违反计生政策怀了第二胎。很快一群计生人员便人来到林家要找秋兰,现在说起来真的是惊心动魄,那个时候秋兰躲计生的第一站就是躲到我家。用满江婶的话是说秋兰身上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就怕出意外,她每天都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秋兰和身上的孩子平安无事。
秋兰来到我家,我的母亲没有胆量,她害怕秋兰被带走也怕我们家会因此受到处罚,但是为了秋兰身上的这个四个多月的伟强,母亲也豁出去了。
“听说那个叫秋兰的就躲在附近一个卖菜的家里,那个卖菜的叫什么杰来着……”
仿佛猫对耗子的气味敏感一般,很快有人就嗅到秋兰就躲在我家的味道,人们的闲言碎语还是也很快传到我耳里,这也意味着秋兰不得不又要转移阵地。她被转送到农村一个叫林永裕的种田的人家,这是林家的亲信。说实话秋兰离开家的那些日子我也很是为她担心,我担心她那四个月的伟强能平安直到顺利生。
那些天秋兰在林永裕家日子也过得踏实了不少,林永裕和陈梅花夫妻俩着实对秋兰照顾有加,他们早出晚归,每每出门农活总是不忘将她锁在家中,就怕有外人造访。
都说消息会不胫而走,过了一个多月,计生队伍还是查到了林永裕家,计生队伍的突然造访让每个人都吓出一身冷汗,隔着卧室的门,怀着伟强的秋兰就躲在后面,多亏秋兰没有被发现,而秋兰又不得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转移阵地。
当我再次听到关于秋兰的消息是在伟强九个多月后,怕我的嘴快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就连满江婶也不告诉我秋兰又被送到什么地方。文芳的肚子也九个多月了,我躲在林家的八仙桌下,有帆布遮盖着林家人根本看不见我,我在那个小地方整整蹲了一个小时就是为取得秋兰的下落,我终于听到了,秋兰被送到满江婶沿海的娘家,这里白天的时候男人们出海捕鱼女人们在岸上则负责剥牡蛎补渔网。
听到这里我的心别提有多舒坦多了,而心里舒坦我的肚子却不舒坦,我憋了一肚子尿再不出去肚子就快胀破了,我从八仙桌下钻了出来像见了鬼似的跑了出去,满江婶吓得一声惨叫。
我从旱厕出来的时候满江搜早已在外面等着我了。
“阿杰仔,快说,你躲在桌子底下干什么,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江婶,我就是……想了解秋兰怎么样了,没有别的意图。”我挠着鬓角说。
“真的这样?仅此而已?”
“是的,千真万确,没有半句假话。”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告诉你,就怕你的嘴快藏不住半句话,我也是没办法,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
像是有冤情得到平反是的我的心终于感觉温暖了许多。
在家里我对我父亲的概念十分模糊,依稀只记得他大概的模样不长不短的头发还留有一些短胡须,听母亲说在我四五岁的那年他就跟一个广州的女人跑了,所以直到今天要是母亲再提及父亲又还会诅咒他大半天。也是听母亲说要不是一场意外我现在还有一个哥哥,哥哥是在我四岁他六岁之时到河边玩耍溺水身亡的。
“阿杰仔,你这兔崽子,怎么现在还在家里不去卖菜啊?!”
母亲从上午打牌到现在才回家,她把中午两点看成十二点十分,不管怎样,这两个时间点怎么会有人还在卖菜?都不用休息了?趁母亲不备我将早上赚来的钱一张一张从抽屉的缝隙里装了进去。
已经记不清又过了多少天时间文芳要生了,从沿海得来消息秋兰的伟强也在这一天要临盆了,满江婶一下子都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文芳被送到了医院的时候杏美姑与她的儿媳妇******也来了,******也是要来生孩子的。满江婶和杏美姑无意中碰面,但她们彼此没有言语也没有笑容就像陌生人一般视而不见擦身而去。
王老师也来到医院的产房前等待外孙的降生,满江婶却哆嗦起来她最终起打退堂鼓,留下耀雄和王老师自己先回家了。事后我问满江婶,她的回答是害怕文芳也生了女儿这样她会当场晕倒的。
结果证明文芳的确生了女孩,取名叫茜琳,秋兰生了男孩名叫伟强。当然还有玉婷,还有日后你们会见到的几个孩子,这些孩子们有的文静可爱有的调皮机灵,我对他们视如己出,他们中的每个人我永远都难以忘记。然而话又说回来,一个个新生代的不断诞生却并不意味着苦恼日子的结束,而是一系列纷繁复杂的人间生活的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