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夜里的值守都已经安排妥了,那我们也去歇息了。”一位身穿白色薄纱道服的少年郎,走到银烈身后,恭敬的汇报。
银烈站在太白虚上,仰望着太白虚外云雾缭绕的青山,方圆千里的绿水青山,环绕着太白虚,被黑色的暮色笼罩,而天上寥若晨星。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顿置丹田处,冷峻的面孔,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线,略微颔首,道,“你下去歇着吧,十二师弟。”
“是!大师兄也早些安歇。”
“嗯。”
十二师弟说完转身朝内殿走去,白色的身影一瞬便消失在内殿柱头处。
银烈从怀里缓慢掏出那一小撮用红色绢布包裹着的婴发,温柔的笑笑,指腹触碰到那细小的黑色婴发,心里一颤一颤的回到内殿洞府。
拂手灭了洞府中的明灯,躺在床榻上的银烈,侧身斜撑在榻上,望着枕边的婴发,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然后挥臂,原本光线浅黯的洞府内,床榻前,出现了一道明光。
“我来了…”银烈微笑着等待明光里浮现那位他看了数年的人影。
那个几乎是从婴孩时就日夜凝望着的身影,虽隔着明光,分明感触着她的成长,和蝶变。
咦,明光里什么都没有!银烈的手指在明光里滑动了无数个地方,仍然不见佳人的身影。
房前,屋后,炼药房,她常去的山林和那颗古老的大树下,也依然不见踪影。
银烈骤然的从榻上坐起来,若非是以他的法力无法探知这片明光里的景色置于何方,他早就飞奔进去。一探究竟。
望着明光里物是人非,这可是自从第一眼发现她时,便不曾有过,这怎就仿佛顷刻间消失不见?银烈绝望的望着那一片明光,他的喉咙就仿佛被卡住了,最后只剩下越来越淡然的声音,从喉头哽咽而出:你在哪里?嫣儿?
他从不知明光里的她的名字,只是看着她嫣然巧笑的渐渐长成了大姑娘,便唤她嫣儿。
凡间,钟离国。
巫水河的一座桥上,一个男子垂立在拱桥中央,低头望着碧绿的河水,难掩悲愤,疾声吭诉,“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竟如此亵渎我高贵的灵魂,说什么断袖?我苍然是那样的男子吗?别说我连费王爷的手都不曾触碰过,又何来断袖一说?你们、你们简直就是在污蔑我,和费王爷!”
“今日,我便以死明志!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便以我的血来祭奠我和费王爷之间的清白!”
“你要干什么?”
百念绿右手挎着一只竹篮,正巧走上巫水河桥,抬头便瞥见站在桥上的黄衣男子爬上了桥墩,似乎要跳河,忙跑过去,一把拉住他。
“你是谁?放开我!”黄衣男子眼中的戾气似乎要将拉住他的人抛到桥下。
“我?我是百念…”
黄衣男子回头怒目瞪着她,“你是谁家弱冠?竟也敢拦住本少爷跳河?难道你就不怕我跳下去之前先把你扔进这巫水河里吗?”
“你为何想不开要跳河?”此处如此荒凉的城外,这位长得面若美人的男子,究竟因何事要寻短见?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就要死了!”黄衣男子的眼眶噙着泪水,颤动着极美的唇角,“我叫苍然,因为生的比女子还美,所以便有一些好事的人杜撰了一些毫无根据的故事,说我、说我和那费王爷,两厢有了断袖之癖!可是,那费王爷与我,就像高山遇到了流水,只是惺惺相惜罢了,可是,他们却——”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百念绿似乎有些明白这位叫苍然的男子所烦恼之事。可他生的如此朱颜,也会为这美丽的容颜烦恼,甚至想要跳河来表明自己的清白。
方才刚一下山,在那个偏僻的小村里,那被大伙烧伤的少年郎,形同鬼魅的脸,他的爹娘多想让他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啊。
想到眼前的这个人,虽生的一副好皮囊,却是毫不珍惜自己容颜的人。百念绿放开苍然的手腕,愤怒的脸扭曲成暴怒的狮子,前一刻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盛怒至极。
“你知不知道,那边村子里的青牛,被大伙烧伤了面孔,他如今最渴望的就是换一张脸,再也不要看到自己那张如同鬼一样的面孔!你倒好!生的如花似玉,别人说几句不好听的话竟要寻短见?那好!我也不拦着你了!你想跳便跳下去吧!”
“你说什么?你这个人怎么如此没有同情之心,还要我跳?”
“是啊!你死了,正好,把你这张脸皮撕下来,给那青牛换上!”
“你…”苍然气得简直想去捏死眼前这个表情淡漠的青衫男子,浑身只打哆嗦。
百念绿再也不想再看到这个没有骨气的男子,愤然走下了桥,往桥的另一边,茫茫荒野走去,穿过前面这一片青翠的荒野,就是进城的官道。
想她这是自打娘胎里出来,娘亲过世,她独自一人在青屿山生活了数百年,生得凡胎凡身,却是自从长成少女便不再有变老的迹象。她曾觉得自己这不老之身像妖怪,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死!
过了这数百年,孤寂的她,换上一身男儿衫,第一次萌生了想走出青屿山的想法,谁知,竟会碰到这个不知好歹的苍然。
扑通一声,苍然望着百念绿渐渐消失在荒野的身影,才纵身跳进巫水河。
“啊…唔…”不熟水性的苍然,双手本能的朝天挣扎了一番,很快,便沉入河水深处。
躲在草丛中的几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瞄着脑袋,一呼而涌出草丛。
“快!快把他打捞上来!”
“好!说不定,他这张脸,真能给咱的青牛换上。”一个男子手持长杆朝河边跑过去,这个人正是青牛的大哥,他们尾随百念绿走到桥头,听到了百念绿的一番话,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两个男子纵身跳进河里,钻入河水深处,去打捞苍然的尸身。
“推过来!推过来!”岸上的年老男人看到两人架着苍然的尸身冒出水面,大声喊道。
河水中的两个男子带着苍然游到岸边,几个人合力将苍然拖上了案。
“没想到上天可怜我儿,竟让我儿遇到这样一副好皮囊!”青牛的老爹老泪纵横,他早就看出经过村子,给他家青牛看病的百念绿,一身仙风道骨,明白他并非凡夫俗子,果然,叫上儿子们跟着他,竟找到了这张好看的脸。
“爹!我们真要这么做吗?”一个年轻的男子踌躇着,手中拿着的刀子,明晃晃的,他是真下不了手。
青牛的老爹抬起衣袖抹了一把老泪,厉声呵斥,“你就不想想你弟弟那张脸吗?人不人,鬼不鬼!”
“爹,我来动手!”旁边的另一个男子一把夺过那把尖刀,“待我撕下这人的脸皮,你便去唤刚才那位仙医,既然他说了能焕颜,那他的医术一定很了不得!”
说完,男子跪在苍然的尸身前,磕了三个响头,便举起尖刀,朝他的耳根子处划去。
“啊——”
阴暗又雾霭氤氲的幽冥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天主!大、大皇子回来了!回来了!”
一个身穿黑色战衣的幽冥界兵卒,慌慌张张的跑进幽冥天主的大殿,一下子跪在殿上。一脸惊骇,身子还在不停的颤抖。
幽冥天主正坐在殿上,一脸黑气,看到如此慌张的兵卒,缓缓张开嘴唇,慢条斯理的问,“回来了?那刚才那一声惨烈的叫声——本君听着怎么像极了大皇子的声音?”
“是、是、是大皇子!大皇子他、他、他——”
“快说!大皇子只是被罚到人间历个劫,缘何一回来便嘶叫?”幽冥天主怒气腾腾的便是一股黑烟站在了大殿中央,背对着不敢说下去的兵卒。
“那、那大皇子他,人是回来了,不过他那张脸、脸皮却被人撕扯了…”
兵卒想都不敢想,刚一看到捂着血肉模糊的脸,跌跌撞撞回到幽冥界的大皇子。若不是大皇子那一身早已熟悉的幽冥之气,任谁都无法相信看到的那人——会是大皇子荣鹿。
“你说什么?脸——被撕下来了?”幽冥天主呐呐的问了两句,尔后突然像山洪海泄般的怒吼声随之窜出了大殿,直奔大皇子的寝殿。
无音殿很是无音之殿,这沾了鲜血,来自四海六界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得见。
“天主!”
“皇儿呢?在哪里?”幽冥天主的黑烟一下子落在无音殿,心急火燎的飘至内殿,他不相信兵卒所言,皇儿只是被九重天上那个“恶棍”罚至凡间历劫,又怎会惹上仇家?
“啊!”
床榻上的青冥玄色丝被,沾染了大片的血,耷拉在床沿,而内殿里,却有一个身影,在地上打滚,只见他双掌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皇儿!”
幽冥天主看到地上痛得翻滚成一团的大皇子,奔过去蹲在他面前,颤声道,“荣鹿?你果真是我的皇儿荣鹿?”
扒开荣鹿的双手,幽冥天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倒抽一口寒气,这、这哪里是他那昔日里被称为四海六界颜如舜华、第一美的男子——荣鹿?
只见他除了双眼还完好,脸部几乎被刮的仅剩模糊的血肉,那血水还不停的往外冒血珠。
“父君!您快救救儿臣!快点将那樱花林的七彩神皇请来,快!”
荣鹿满手鲜血的抓住幽冥天主,双目渗出泪水,裹着血水,齐刷刷的落在衣襟。
“好好好!来人呐,快去樱花林请上神七彩神皇!”幽冥天主一把握住荣鹿的双手,露出阴毒狠绝的眼神,厉声问,“说!是谁将你的脸刮下来的?我定要将此人,也拨了脸皮,让他受尽我幽冥界魔域之嗜!”
荣鹿坐在地上,撕皮之痛,痛彻全身,他扬起血红的双目,“都是那个叫白念的弱冠!若非他的胡言乱语,我也不会被那些凡人如此生生拨掉…”
“白念?”幽冥天主伸手在荣鹿的头上,五指使出黑色的法力,荣鹿脑中的记忆如数出现在他眼前。
“来人!”
“天主!”几个兵卒慌慌张张的跑进内殿,跪在幽冥天主面前的地上。
“去!去凡间把这个人给我抓回幽冥界!我要将他——”幽冥天主说着,将那团印有百念的脸的光影,握成一团,扔给兵卒。
“是!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