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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佛门闻鬼哭

郭嵩焘藏身在奎星阁,天门放心不下他。

为禁绝异教徒偷偷信教,寺庙和文庙虽然拆毁,但也被太平军列为禁区,不经允许,普通百姓不得擅入,否则可能被罚做苦力或引来杀身之祸。

奎星阁离秦淮河很近,常有一些流民在夜里被丢进河中,这件事多是酒后巡城的太平军兵士所为,他们以此为乐,视百姓生命如草芥。

两人出天王府上马西行,走到女营前面的小巷口,只听小巷里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接着有人大喊“站住!”

天门勒马观看,见四五个女兵在追一个半大孩子。离得近了,天门认出来,那孩子却是韩小手。

他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郭嵩焘和他被洪宣娇的人抓了,小手独自逃了出来?

转眼间韩小手已到了天门马前。他也认出天门,张嘴正待呼叫天门救他,猛然发现罩着面纱的洪宣娇时,便改了口,“我没偷你家东西,我没偷你家东西!”

他在用这种方式向天门报信,他未犯什么大罪,只不过是被人当成了小偷而已。

韩小手绕到天门的马背一侧,手在天门的腿上轻轻一拍,天门只觉得屁股底下一动,知道马鞍子底下被塞进了什么物件。

那四五个女兵追到跟前,看到洪宣娇,吓得小脸煞白,赶紧停下来行礼。

韩小手瞧冷子便要跑开,洪宣娇一探身,轻舒猿臂,抓住了小手的衣领,将他拉了过来。

天门乘机悄悄伸手摸了摸马鞍下的赃物,感觉冰冷坚硬,似是铁器,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小手窃取的究竟是何物。

两个女兵上前按住韩小手。

“快将偷的东西交出来!”一个女兵厉声喝道。

又过来两个女兵,开始对小手搜身。

洪宣娇道:“他是如何进的女营?究竟偷了什么东西?”

拿刀指着小手的女兵眼睛瞧着搜身的同伴,嘴唇哆嗦着,不敢看洪宣娇,也不知如何回答,吭哧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

气得洪宣娇抬腿一脚,将她踹到了旁边。

两个女兵摸遍小手全身,并无发现,两人对视,脸露困惑。一个女兵向小手的裆部努了努嘴,示意还有一处不曾搜过。

另一女兵嘟囔道:“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子,你值当的害羞。”说着向小手的裆部掏了一把。

小手一夹双腿,嬉皮笑脸说:“这是我的,不是你们的,我想偷这玩艺来着,你们也没有哪!”

女兵又羞又恼,抬手抽了小手一个巴掌。小手捂着脸滚到地上,洒泼打滚,又哭又喊耍赖不止。

天门明白到了自己出面的时候,便道:“一个小孩子能偷什么,肯定是饿坏了,想找些吃的,慌不择路,误闯进了女营。”

天门在怀中摸了一把,又是囊空如洗,便向洪宣娇伸出手去。

洪宣娇见女兵搜完了小手,并无任何发现,也觉得不值得为小孩子当街大闹,便摸出几枚铜钱丢到地上,冲小手大喝一声:“滚!”

女兵们排齐了队,低着头站在洪宣娇面前,听着小手撒腿跑远的声音,欲言又止,个个脸涨得通红。

“本王娘问你们话呢,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你们看到是那小娃子偷的吗?”洪宣娇冷冷地声音。

女营的规矩,洪宣娇的冷酷,无论丢没丢东西,这群女兵一顿毒打是躲不过的。

女兵们在小手身上没有找到失物,索性便不认账了,“我们听见有人呼喊说是进了窃贼,出来看到这个小娃子,以为他偷了营中的东西,这才追了出来。”

“一群没用的东西,快滚回营去,别站在大街上给我丢人现眼!”洪宣娇骂道。

天门明白女兵们的下场会很残,可是却不能交还赃物,那样一来,他岂不成了窃贼的同伙,百口莫辩了。

女兵垂头丧气,极不甘心地回营去了,洪宣娇仍是余怒未消,说:“你瞧我手下净是些什么东西,连个小娃子都治不住。”

天门笑笑:“太平军只有一个萧王娘。”

两人很快到了奎星阁前,天门见门外堆了许多木料,阁内传来锯木头和凿榫的声音,心中一沉,不知郭嵩焘是吉是凶。

门口站岗的兵士看到洪宣娇,上来接过马缰绳,扶她下马。

天门亲自动手,把马拴好,与洪宣娇并肩走进阁内,工匠们停下手里的活,垂手侍立。

坍塌的奎星像已被清理干净,一座崭新的雕像现出雏形。

工匠一停,阁内刹那间便安静下来,这时角落里传来说话声:“怎么,老哥哥们,你们要歇工了吗?好吧,我来给你们说一段‘朱元璋出家皇觉寺’解闷吧……”

天门听出是郭嵩焘的声音,见他安然无事,一颗心放了下来。

洪宣娇道:“什么人在说话?”

兵士回道:“是个说书的瞎子,小的这就赶他出去。”

天门忙说:“不必赶他走,工匠们赶工挺辛苦的,让瞎子在一旁给他们说说书唱唱戏,倒是能解乏。”

兵士表功道:“小的也是这样想。”

洪宣娇轻轻“哼”了一声,为显她的威风,道:“本王娘刚才听见瞎子说什么‘朱元璋出家’,怎不说‘太平神侠传’?”

“太平神侠传”是洪秀全进天京后,为纪念战死的西王萧朝贵和南王冯云山,命人编写的一部评书,曾在天京城和太平军中流传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天京城中已少有评书艺人再公开说这部书。

有传言说是洪仁玕由香港回天京,听到这部书后,向洪秀全谏言,要他暗中禁止此书,原因是这部书对其它诸王的褒扬太过,唯独对天王洪秀全的神通广大着墨太少,有损天威。

这种事只在男人圈子里相传,洪宣娇不怎么出入茶肆书馆,并不知道这部书已遭冷处理。

天门并未听过“太平神侠传”,不过既然洪宣娇下令,便冲着角落里的郭嵩焘大声吩咐道:“瞎子,听见了吗?今后只许说‘太平神侠传’,否则小心你的狗头!”

郭嵩焘听到萧王娘这个称呼,猜到来者是谁了,但是对天门借机作弄他心里不爽,故意使性子说:“瞎子不会说,今后瞎子闭嘴就是。”

洪宣娇以为郭嵩焘是冲她来的,怒道:“不说此书便丢进秦淮河喂鱼。”

天门附和道:“喂鱼太便宜他了,这种不只好歹的人,应该让他活着受尽人间苦,先罚他做苦力三年,再罚他聋哑三年……。”

神奇的是,此后天门的话果然应验,郭嵩焘无名无分,辛辛苦苦为曾国藩运了三年粮,后终于被朝廷赏了官做,又因得罪小人罢官,接着便在家装聋作哑赋闲三年。

大概因为天门上通神灵,且此话是在奎星阁说的,因而触动了神灵的机关,便应验了。

且说郭嵩焘听到天门诅咒他,虽知是玩笑话,却忍无可忍,装疯卖傻回骂起来,他将《桃花扇》里的词改了改唱道:

“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你起朱楼,眼看你宴宾客,眼看你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你且睡风流觉。将三五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邵,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孤鸟。

破家梦最真,旧人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桃花扇》本就是一出亡国哀曲,这阙词就更应景,怎么听都是唱得眼前的天京,而“眼看你楼塌了”,“莫愁湖鬼夜哭”,全是不祥之语。天门知郭嵩焘明是谑骂他,实则是暗讽太平天国不能久长。

洪宣娇喜欢听戏,怎会听不出其中的门道。

天门心里说,郭嵩焘你这是找死啊。

洪宣娇听到“你且睡风流觉”时已经羞红了脸,再往后听到“鬼夜哭”,手便按到了剑柄上。

洪宣娇道:“把这反贼押过来,我要挖出他的心肝肺肚,瞧瞧他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

天门情知不妙,想只怕郭嵩焘要血溅奎星阁了,急忙喝道:“小爷看你不止是眼瞎目盲,还是十足的疯子。来人啊,快把他丢到河里去。”

郭嵩焘听出不对,知道自己又闯了大祸,干脆装起了疯:“哇啦啦,老子是朱洪武,天下的江山都姓朱,金陵城里任我住,你若敢将我丢到河里去,老子变成水鬼……”

天门知郭嵩焘心里已然害怕,但是这样聒噪,只能适得其反,便不待兵士动手,一个箭步跳过去,先在郭嵩焘耳边低吼一声:“跟我走!”然后高喊道:“你这疯子,小爷便扔你进河里,看你如何变成水鬼!”

天门扯着郭嵩焘的脖领子,拖将起来,怒冲冲朝门外便走。

郭嵩焘不敢挣扎,借着力,在地上连滚带爬任天门拖拽。

洪宣娇伸出宝剑在门口一拦道:“天门,何必与这反贼花费许多力气,看我一剑宰了他!”

天门怕她真一剑刺下去,赶紧转过身来,挡住郭嵩焘,道:“姐姐正为神灵重塑金身,不可在此开杀戒。姐姐先歇着,待天门料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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