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老牌诸侯,庞涓却丝毫没有敬畏之心,倒是觉得十分的可笑。一方诸侯六百余年,静悄悄无所作为,竟然还心安理得趾高气扬的苟活于天地之间,真真的无可救药,你看这燕文公,铜车驷马,金顶车盖,黑玉天平冠,手执金鞘剑,长须飘拂宛若天神般站在车中,哪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情。
鼓声大作长号齐名时,庞涓已经从遐想中恢复常态,不卑不亢的在轺车上摇摇拱手报名,原地迎候这唯一具有西周王族血统的老牌贵族君主。
燕文公早已看见行辕区外的甲士仪仗和庞涓的车骑,对如此隆重的迎候颇为满意。尊重周公礼制的姬氏王族,凡事都很讲究,越是细节便越是讲究。渐行之间,他已经发现了迎候仪仗不合礼制的十多处纰漏,最显眼的是没有郊迎的乐队而只有长号大鼓。庞涓作为盟主特使,礼当出车迎接,而却只在原地迎候。魏国号称天下第一强,如何如此亵渎礼乐有失大雅?然则又能如何?燕文公长叹一声,就像多年来蔑视一切礼崩乐坏的行为一样,又一次蔑视了魏国的无知和愚昧。
“魏国上将军、六国会盟特使庞涓,恭迎燕文公驾。”庞涓毕恭毕敬。
燕文公矜持的拖长声调:“上将军,魏王安在?”
“回燕公,盟主魏王明日驾到,今日本使代我王行迎候大礼。”
“盟主?尚未会盟公推,何来盟主?”燕文公冷冷一笑。
“回燕公,本次会盟事关重大,各国均已先行回书,拥戴我王为盟主。燕文公何其健忘也?”该挑明处庞涓绝不会不说的。
“既为会盟大典,何以如此不通礼法?燕国不是韩赵,本公解盟。”手中长剑一挥,“回燕!”
庞涓并没有情急之色,拱手高声道:“燕公六百年贵胄之身,竟以些须礼法琐事置大计于不顾,气量何其狭小也?魏王迟到,非为不敬燕公,乃是为燕国谋划一份重礼也。”
“上将军所言何意?”燕文公弯回轺车,口气显然温和。
庞涓微微一笑:“中山国,可是一块肉也。”
“中山候去了魏国?”
庞涓点点头:“此刻,魏王只怕正为中山候接风洗尘。”
燕文公默然有顷,爽朗大笑:“好!本公且看看魏王才具。”
正在此刻,逢泽大道上烟尘大起,马蹄如雷。探马飞报:“赵国君主赵成候率领两千精兵赴盟。”
庞涓笑道:“敢请燕公一同接迎赵候如何?”
“有上将军迎接赵种足矣。本公不劳上将军相陪。”燕文公望着摇摇而来的“赵”字大旗,轻蔑的冷笑。
庞涓高声命令:“导引官!领燕公入行辕歇息!”
红衣骏马的导引官高擎红蓝两色的“燕”字大旗,在燕文公车驾前走马前行,燕文公车队辚辚进入了行辕区。
庞涓自然清楚,燕赵两国为争夺河东太行山地区的中山国,已是势如水火,若非魏国从中调解,两国早已兵戎相见。在燕赵之间,庞涓是喜欢赵国的,他看中赵国立国不到五十年,却英锐如风,蔑视的是六百年燕国的老朽之气。论实力,赵国吞灭中山国并打败燕国是完全可能的,但魏国却不能支持赵国,因为那样一来,赵国就会成为堪与魏国匹敌的一流强国。为了使其他六大国的实力维持现状并始终和魏国强大的实力保持较大差距,庞涓向魏王提出“扶燕仰赵”的策略,将魏国斡旋燕赵之争的基点定在防止赵国强大上。虽然这与庞涓的认知倾向相违背,但这是庞涓身为魏国上将军所必须具有的忠诚的精神。否则,他庞涓何以堪称赫赫有名鬼谷子先生的第一高徒?
“上将军,别来无恙?”赵成候豪放的大笑着,手中带鞘长剑直指庞涓。
庞涓恍如醒过神来,大笑着跳下轺车,深深一躬:“赵候大驾莅临,庞涓思慕走神,惭愧之极,敬请见谅。”
“思慕?啊哈哈哈哈……”赵种长剑拄车,一双眼睛电一般向庞涓射来,“又给我赵种设套子了,啊?”
“再大的套子,也套不住赵国的二十万铁甲骑士。”庞涓微微一笑。
“说得好!赵种相信实力,素来不怕套子,知赵种者,上将军也!”
“我却要说,知庞涓者,赵侯也。”
“啊哈哈哈哈哈……”
庞涓也大笑一阵,一跃跳上轺车,“赵候先行,庞涓陪送行辕。”
赵成候一捋连鬓大胡须,转头向后一努嘴笑道:“还有比赵种厉害者在后,上将军等着迎接人家好了,你我就免了虚套,我自走了。”
庞涓慨然拱手:“若蒙赵候不弃,庞涓来生做赵国将军。”
赵种诡秘一笑:“来生?赵国只缺耕夫,不要将军了。走!”一跺脚,车马大队隆隆驶进了行辕。徒然,庞涓清晰的嗅到了深藏于赵种心中的那个远大目标——统一天下,放马南山!
瞬息之间,庞涓一阵冲动,竟觉得自己错投了魏国。悠悠思忖,又不觉失笑,赵国连身边的一个小小中山国都拿不下,统一天下岂非痴人说梦?豪气是一回事,实力又是一回事,自己一以贯之的认定怎么会被赵种的豪气冲的走了形?
“禀报特使大人,齐王车驾已入三箭之地。”主书高声报告。
庞涓精神一振,他已经看见迎面而来的紫色大旗上的“齐”字了,立即高声命令:“一箭之地,迎接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