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的江乙终于见到了魏恵王。当江乙在灯火辉煌的寝宫诚惶诚恐的说完楚王“联魏灭秦”的大计后,魏恵王纵声大笑:“上卿,楚王何等壮伟,怕秦国一个干瘦子吗?”
江乙哭笑不得,你这不也是嘲笑我家楚王的身材吗,胖是胖了点,但重在可爱啊!
江乙拭着汗道:“我王之意,恐秦国坐大,威胁楚魏,若魏国出兵,楚国唯魏国马首是瞻。”
魏恵王又是一阵哄笑,推开身边的女人,走出艳丽的纱帐:“请问上卿,楚国可出兵几何?”
“回魏王,我王答应出兵十万。”
“以谁为将?”
“令尹子吴。”
“灭秦之后如何?”
“魏得秦三分有二,楚得秦三分有一。”
“楚王中途退缩不是一次,本王何能相信?”
“我王为天象警示,立志奋发,决意先行将淮水以北六座城池,割让给魏国坐押,若中途反悔,六城属魏,若灭秦有成,在行收回。”
“好!”魏恵王大笑,“上卿可回复楚王,请他一个月后立即发兵,从武关北上,我大魏河西将军龙贾从东北南下,两面夹攻,一举灭秦。”
“谢、谢过魏王!”江乙没想到如此顺利,竟结巴起来。
江乙高高兴兴的走了,魏恵王觉得自己瞬息之间又完成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也化解了庞涓的喋喋不休所唠叨的危险,运筹帷幄的功业感骤然溢满心头,瞬间感觉自己好棒棒哦,兴奋的拉起狐姬,破天荒的像这个女人慷慨激昂的讲说起自己的英明决策和高远谋划,说的狐姬惶惶然不知道该如何称颂了。
走出魏宫的江乙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大好,他没有坐轺车回到驿馆,而是让轺车先行回去,自己想漫步在魏国的街道走走。
在魏国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全都是过路的甲士,齐刷刷迈着整齐的步子走着,但丝毫不影响江乙的心情,他万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那么顺利,就在正高兴时,恍惚间,他在前面见到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前面的桥上,脑袋嗡了一声,那身影,让他想起十年前曾经的一段事,他静静的走上桥,那女子依旧一动不动的背对着他,望着桥下的水,他轻轻唤了声:“姑娘?”
女子回过头,江乙本是一颗激动的心,见到姑娘回眸的刹那,骤然冷了。原来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只是身形极其相似而已。
那个女子道:“先生有何事?”
江乙淡淡一笑:“无事,只是姑娘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冒犯了。”说完,江乙转身走了,边走边觉得自己可笑,并回忆起了十年前的那段往事。
十年前,在楚国,一个年轻士子,在茶馆喝茶,正品着茶,一位身着白衣的姑娘,旁边跟着一个侍女,坐在了他旁边那一桌,他见那姑娘第一眼便深深的迷上,死亡来的时候是一瞬间,爱情来的时候也是一瞬间,他偷偷看着那位姑娘,生怕自己的举动被姑娘发现吓到她,只听那姑娘身旁的侍女说道:“小姐,您跟老爷赌气跑出来,老爷找不到您该多着急,依我看,还是回去吧。”
那白衣姑娘气冲冲的说道:“我才不要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呢,换做你,你会愿意吗?”
那侍女低头道:“可是自古父母之命难为啊……”
“哼,我这次就偏要违背了,凭什么他们让我嫁谁我就嫁谁,我李夕鸾这一生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原来她叫李夕鸾,好美的名字。”在一旁的年轻士子暗暗想道,他越看心里越喜欢,女子模样秀丽,气质俱佳,年轻士子整了整衣装,上前拱手道:“敢问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
李夕鸾侧过身看了看这位年轻士子,高高瘦瘦,皮肤有点黝黑,但五官却端正,书香气质很浓厚,说道:“你是谁家先生?我是哪家府上的为何要告你?”
年轻士子笑笑:“在下初遇小姐,惊为天人,斗胆想与小姐结交。”
旁边侍女道:“我家小姐不稀罕与你结交,先生请自重。”
“哎,丫头,别对先生无礼。”
正说着,几个壮汉冲了上来,领头的壮汉见到李夕鸾,仿佛松了一口气,拱手笑道:“小姐让我们好找,快快随我等回府吧。老爷夫人在家都急死了。”
李夕鸾倔强道:“我爹怎么说?还想让我嫁给张家吗?”
领头壮汉道:“小姐这么一闹,这亲不退也得退了,当着张家的面儿胡闹一番,又偷偷跑了出去,老爷是要面子的人,如何还能让小姐嫁到张家去。”
李夕鸾窃笑道:“好,我随你们回去。”
正要走,年轻士子紧忙拦道:“小姐当真不告知在下?在下斗胆,求小姐给在下一个机会。”
李夕鸾打量着这位年轻士子,觉得此人看着文质彬彬,衣着朴素,说话又直率,着实有意思,笑道:“我乃李文敬之女,家父是商人,做布匹生意,席林庄就是我家的,你要是想与我结交,就去府上找我吧。”
说完便走了,留下年轻士子一人痴痴望着残影,傻呵呵的笑着。
席林庄乃是楚国最出名的布匹商铺,楚国富庶人家都会去席林庄购买布匹,年轻士子虽高兴,但又陷入了忧愁中,自己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空有一腔抱负的穷士子,而对方确是富商之女,这能般配吗?
在三日的反复辗转,思想斗争后,年轻士子决定给这位李小姐写一封信,试探一下这位李小姐对自己是何心意,提笔写道:
“初遇茶馆,获睹芳姿,娟秀温雅,令人堪慕,且似与余曾相似者,初遇之注重小姐,而小姐或未觉也,中途来者,匆促而别,然已识谁家闺秀,缥缈风姿,过目不忘,耿耿此心,望断双眸,而盈盈倩影直据余之脑蒂,挥之不能去。今特甘冒嫌疑,致函小姐,小姐阅毕之后,其见怜于我耶?抑或见耻于我耶?余则毫不顾及,惟耿耿此心,表尽苦肠。余之爱慕小姐,有非以言语表所能形容者,翘企厚望,敬待佳音,小姐其能复我耶?呜呼!”
年轻士子怀揣着信,忐忑不安的来到李府门口,门前站立的家仆大声问道:“尔是何人!”
年轻士子拱手道:“在下特来求见小姐。”
“我家小姐不见生人,请先生回去。”
年轻士子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那有劳壮士,请将这封信帮我转交给小姐,就说是那日茶馆中人送来的,我三日后在来取回信。”
家仆接过信:“先生放心,我定会交与小姐,先生请回。”
年轻士子回到家中,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度过了三日,三日后来到了李府门口,心中一直怕李夕鸾不会给他回信,直到看见家仆笑着从怀中掏出信的瞬间,心里才算踏实,匆匆回到家打开信,只见信中写道:
“结文字交,本毋不可,但鸾生长于礼教之家庭,男女之嫌不得不避,先生诚意相交,待鸾禀知家父,倘蒙家父许可,他日桥头相逢,鸾自以礼相待也。”
年轻士子读完信的时候差点高兴的蹦起来,然李夕鸾并没有禀告自己的爹娘,她知道这位年轻士子不是富庶人家之人,家父肯定不会同意,但是她自己心中却悄悄对这个士子有了好感,最后竟偷偷与他见面,相识,相知,相爱。
年轻士子开心并忧愁,他很爱李夕鸾,但自己却一穷二白,身份与李夕鸾悬殊太大,心中惶恐李夕鸾的父亲不会同意二人在一起,年轻士子对李夕鸾立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入朝为官,到时便把李夕鸾风风光光的娶进门,为此,年轻士子奋发读书,在学宫教书于人,与人辩论,渐渐有了点名气,可是好景不长,二人之事最后还是被李夕鸾的家父知道了,李夕鸾被彻底软禁,不能出府半步,年轻士子发了疯似的一直守在李府门口不离去,甚至被家奴驱赶打过几次,仍不放弃的守在李府门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轻士子不吃不喝站在李府门口,最后昏厥倒地。
在醒来,自己在李府的柴房里,身边放着一个碗,碗里面有一些饭食。这时李夕鸾的爹,李文敬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家仆,家仆手中搬着一个凳子,把凳子放在地上,李文敬坐了下来,缓缓开口道:“你就是那个士子?”
年轻士子站起身谦虚拱手道:“正是,拜见李老爷。”
“恩,你跟爱女之事,我都知道了。”
“老爷,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对鸾儿好!”
“你现在有什么能力对她好,你能跟我见面,已然是你的福气,要不是看你小子执着,我才懒得见尔等这种穷士子,鸾儿她从小衣食无忧,跟你在一起,难道你要让她跟你过苦日子吗?”
“有朝一日我一定能入朝为官!让鸾儿过上好日子!”
“哼,有朝一日?”李文敬冷笑道,“你们这些士子,就爱做这种白日梦,以为读了几年书,就能入朝为官了,你面见过大王吗?有名士举荐过你吗?在楚国说出你的名字,有人识得你吗?难道要让我的鸾儿等到人老珠黄吗?就算有朝一日你能入朝为官,到时我家鸾儿迟暮,你还会要她吗?现实点吧,你们还是太年轻。”
“我绝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请老爷相信我!给我三年时间,我定能入朝为官!”
李文敬笑着摇摇头:“你啊你啊,你们这些穷士子,就爱说这种话,这些话我听多了,能脱颖而出的士子又有几人?你现在身无分文,又没家势,我鸾儿凭什么要跟你?”
年轻士子沉默了。
李文敬又说道:“我已给鸾儿找了一门亲,对方家大业大,鸾儿嫁过去一辈子吃喝不愁,锦衣华服,你要真的爱鸾儿,就为鸾儿着想,只是这丫头性子太拗,现在也只有你能让她回头,让她死心,听从我这个当爹的安排,你明明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何苦要拉她下水让她跟你去过穷苦的生活呢?”
年轻士子绝望的流下了眼泪,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在的自己,根本没资格谈论,甚至承诺给李夕鸾什么,他哽咽道:“我知道了。”
李文敬点点头,拂袖而去。
年轻士子两腮无肉,瘦骨嶙峋的坐在一家面馆里,面前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他没有动筷子,一动不动的呆坐着,不一会儿,李夕鸾欢脱的跑来,一屁股坐下说道:“我爹放我出来了!是不是你把他说通了?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成亲了?”
年轻士子没有抬头看李夕鸾,低沉道:“李小姐,我配不上你,希望李小姐能够在遇良缘。”
李夕鸾愣了:“什么?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我配不上你,希望李小姐能够在遇良缘,而且,而且我家里也已给我择了一门亲,下个月娶亲。”
李夕鸾看着他,泪流满面:“我为了你,辛辛苦苦付出这么多,满心欢喜的来找你,你就跟我说这个?”
年轻士子依旧没有抬头,沉吟道:“面快吃吧,我陪你走不下去了,这碗面是我身上所有的钱。”
李夕鸾哭着跑掉了,年轻士子捂着眼睛嚎啕大哭。
最后,李夕鸾嫁给了她父亲为她择的那门亲。年轻士子正是如今的江乙。
今日在桥头上见到的倩影,犹如当年的她,十年过去了,他已是楚国的大臣,却至今未娶。
我心有良人,万花难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