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安原本以为像自己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无论陶夭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不至于到手足无措的地步,最坏的情况顶多是见招拆招——可是,当陶夭带着江子安走上一片墓地的时候,江子安着实吃了一惊。
“伯母……”江子安颤了颤嘴唇压出俩字,如同呼吸一般轻薄,似乎担心稍稍重上一分都会伤到陶夭一般。
“嗯!”陶夭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至脚尖,点了点头。
江子安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却见陶夭猛地抬了头,很是真挚地对上江子安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以前,关于我的,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妈妈,所以我想,你也一样——在别人知道你之前,让妈妈先知道,我找到了,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那个人……”
“不用解释,我懂……”江子安的喉结滑了滑,很是自然的就拥紧了陶夭,把陶夭的脑袋压进了自己的胸膛。
陶夭很是乖顺,就势抬手环了江子安的腰身,抱了抱,然后扯了扯嘴角,推了推江子安:“那,我们走吧!”
公墓的道路年久失修,窄窄的,蜿蜒着向上。
本来是陶夭在前面带路,奈何道路着实难走,就改成了江子安开路——江子安一边问着方向“拼荆斩棘”,一边牵着陶夭叮嘱着小心。
当熟悉的面孔闯入眼帘的时候,江子安骤地就停了脚步。
“到了,”陶夭很不适时地开口一声,指向的竟也是江子安的熟人,“妈妈……”
“陶老师!”江子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待陶夭反应,江子安已然流下泪来。
“你认识我妈妈?”陶夭不自觉提高的音调里,分明杂着些情绪。
“陶老师,怎么……”江子安已然没有心思再去解答陶夭疑问,只一心沉溺在自我的悲痛之中。
“江子安?”略带磁性的嗓音突然传来,看清了墓前的另一个人之后,才又皱了皱眉头,“小夭?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学长……”
“哥?”
“别喊我学长!”林子扬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随即便掩了过去,“外婆去世了,小夭,跟我去陪陪外公……”
“怎么会……”陶夭话都没出口,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氛围骤然冰冷了下来,陶夭走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回头瞅了瞅身后的江子安。
原本最为尴尬的江子安此刻已经起了身子,从容地理了理衣裤,优雅地冲陶夭点点头示意,这才让陶夭放下心来。
陶夭来不及多想,就快走了两步去跟哥哥的步伐。
江子安紧随其后,虽不声响,却把每步都踏得坚实。
陶夭外婆的坟墓隔着陶母并不远,沿路直上一个拐弯就到了,这也难怪林子扬一过来就发现了母亲坟前的人们。
外婆的葬礼极其简单,没有什么正经仪式不说,来送行的也只有陶夭的外公和哥哥,如果不是陶夭这趟赶得巧了,恐怕连自己外祖母什么时间去世的都不知道。
“外公……”林子扬低声唤了一声,引得外公抬手相止。
老爷子很是平静地缓缓放低身子,将怀里的骨灰送进坟冢,然后颤抖着身子跪下,在骨灰盒上面吻了吻,很是温柔地说道:“年纪大了,抱不稳妥了,希望别扰了你的美梦……”
说到这里,老爷子的双唇颤了颤,眼眶瞬间就红了:“不管有没有来生,我都望着,你能等等我……”
陶夭一个抽泣,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江子安和林子扬就势跪下,冲着陶夭外婆的骨灰拜了三拜。
老爷子把骨灰安放了,才让人把坟平了,树了碑。
林子扬见老爷子起身,赶紧过去掺了一把;江子安本要起来,抬眼才看见陶夭竟一直半趴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正是伤心。
江子安怎会不知陶夭的心情,有些事越是悲痛就越让人难以发泄:陶夭不敢,也不能当着外公的面肆意嚎啕,可是心中的悲伤总得找一处发泄的法子表达,所以她只能这般,默默地躲在众人身后哭泣。
江子安悄无声息地挪到陶夭身边,双手一捞便将陶夭拉了起来。陶夭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双大手钳制着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随即闯进耳畔的是一声温柔的叹息:“难受就哭吧,别憋着……”
陶夭拖着眼泪和鼻涕的小脸刚在地上那么一趴也沾了不少尘土,往江子安怀里一蹭就是一道灰黄的印记——江子安却也不吝啬自己的胸怀,任由陶夭蹂躏也不吭一声——江子安一手固住陶夭的身体,防止她摔倒,一手则在陶夭背上来回揉着顺气。
林子扬原本满腔的心思都在外公身上,毕竟外公外婆伉俪情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个时候当然是看紧外公是第一要务,谁知身后俩人的动静越来越大,连外公的注意力都从墓碑转移到了陶夭那里,林子扬怎么可能不去关注。
“咳,咳咳……”
随着陶夭抽泣的声音不断升级,林子扬终于忍不住出声去“提示”一下。
陶夭骤然噤声,抿着唇,往江子安的怀里又扎了扎,试图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江子安张了张嘴,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轻轻揉着陶夭的脑袋,算作安慰。
“子扬,带着小夭和这位……”
“江子安,陶爷爷,我是江子安。”江子安忽地抬头,略显“急切”地介绍了自己,随即又将视线转回到怀里的陶夭身上。
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随即莫名地望了林子扬一眼,叹了口气:“子扬,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外公……”林子扬看了外公一眼,又把视线不耐烦地转向地上拥坐着的两人,欲言又止。
“你事务繁忙就去忙你的,回去通知你爸爸一声,也别让他过来了,我和你外婆都喜欢清静……”老爷子顿了顿,有转脸望向怀抱陶夭的江子安,“小夭……很久没回来了吧?让她陪陪你外婆吧,你外婆走前,最爱念叨的就是夭夭……”
林子扬的脸色暗了暗,刚想说点什么,就又被外公的一个眼神给止了回去。林子扬垂了垂眼眉点了点头,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江子安光顾着哭闹的陶夭,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神去管这爷孙俩到底再探讨什么,直到林子扬走过江子安的身边,江子安才颤了颤身子准备去拦林子扬却又被老爷子打断。
陶老爷子轻咳了两声,缓步走到江子安眼前,蹲下身来,摸了摸陶夭的脑袋:“小夭乖,别哭了,人呐,终有这么一天的……外婆……那么疼你,你这么个哭法,让她怎么安心呢?”
陶夭紧紧抿着双唇,眉心一舒一紧就又是两行清泪——江子安抬手,轻轻擦去陶夭脸颊的泪痕,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子安啊,你带着小夭到那边树下坐坐,平复平复情绪,我去陪陪她外婆——你们这几天就住我那里吧……”老爷子交代完了就又起身回到外婆的墓前,任由江子安抱起一身哀怨的陶夭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外公外婆是在****期间认识的,一个地主少爷一个下放知青因着一次偶遇结下了不解之缘,原本大家都以为外公是一时兴起,也到了结婚年纪,所以遇上了喜欢的就急不可耐了,谁知道这个看似'草率'的决定,一牵手就是一辈子……”陶夭闪着泪光简述了外公外婆的幸福过往,眼泪就不争气地又掉了下来。
江子安抬手本想擦掉陶夭的眼泪,不想却被陶夭抓个正着,拖着江子安的胳膊就往脸上一抹,鼻涕眼泪就啥都没剩下――倒是不亏,江子安撇嘴,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话说……你是妈妈的学生?”陶夭把小脸一擦,换脸的同时也换了个话题。
“嗯?呃……”江子安是猝不及防地被陶夭问了一句,江子安一懵,脑海便浮现了那些年的那些场景。
“江子安?江子安……”
陶夭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江子安的一句话,转脸才发现江子安定定地望着外公的方向出神,此刻已经神游去了。
“江子安,你想什么呢?”陶夭不满地嘟哝一句,拉了拉江子安的衣角。
江子安似是没感觉到似的,倏地站了起来,然后冲着一脸茫然的陶夭使了个眼色。
说实在的,要不是陶夭眼快看见了已经近到咫尺的外公,是必然理解不了江子安那好看的眉眼里面蕴含的深意的——“噌”地一下,陶夭也站了起来。
“外公……”
“嗯!”陶老爷子嘴上应着陶夭,眼睛却不住地端量着一旁的江子安。
“陶爷爷……”
陶老爷子抬起原本负在身后的右手,止了江子安即将出口的问题,随即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这边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家吧——家事自然回家聊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