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鼎帝到底是不言语了，微微低了头一言不发。
但是蓁蓁却是不想就这么放过了他去，对蓁蓁而言，隆鼎帝必须要活着。
微微起身，蓁蓁道：“哀家去仙居殿寻人，木婕妤，你好生照顾着官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哀家拿你是问。”
木婕妤急忙应了，而后就看着蓁蓁一个人慢悠悠的离开了。
逶迤拖地的长裙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分外耀眼。
蓁蓁离开后，木婕妤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了隆鼎帝，而终于是支撑不住了的隆鼎帝也是微微歪在了蓁蓁身上，缓慢而又艰难地呼吸着，到底是能松快一些后方才道：“容儿，扶朕去床上吧。”
木婕妤眼里带着泪花儿，似乎是被隆鼎帝吓到了，但是到底是抹了抹眼泪，扶着隆鼎帝回去床上躺好，而后微微捂着肚子坐到了一旁，拿出了帕子擦着眼角，一言不发，却是泪珠儿涟涟。
隆鼎帝瞧这好笑，便是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果然不假，如今朕病了，要难受也是朕难受的，容儿哭什么？”
木婕妤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用帕子都止不住，最后索性也不擦了，只管一双眼睛看着隆鼎帝。
大大的眼睛里带着闪烁的水光，纤长睫毛上面挂着晶莹的泪珠儿，便是听木婕妤用略略沙哑的声音道：“官家伤在了身上，可是官家如今的模样瞧在嫔妾眼睛里，嫔妾觉得心里难过得很，纵然官家身上难受，可是嫔妾却是心里难过的。”说着，木婕妤坐得更近了些，轻轻地拿起隆鼎帝的腕子，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声音轻缓而又低沉，语气哀怨，“嫔妾这里的疼，不下与官家身上的疼，官家最是怜惜嫔妾不过的了，只求官家能早些好了，也治好了妾身这心上的病症，可好？”
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的，纵然隆鼎帝也是有些动容的。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抱住了木婕妤，把她揽在胸前，感觉到女人柔软的身子依靠着自己，但是却已然是用了力气让自己不至于压道隆鼎帝消瘦的身子，隆鼎帝心里更是动容。
“容儿，你对朕的好处朕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在朕的心里，只想着为何没有早遇到你，而在遇到你以后却是没有珍惜，倒是让人心伤了。”
木婕妤却是哭的越发狠了，似乎也不管什么高低尊卑，只管哀声道：“官家，您可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嫔妾的孩子还没出生，他不能没有父皇啊！”
隆鼎帝叹了口气，而后伸手摸了摸木婕妤的小腹：“这里的孩子，无论男女朕都是喜欢的。若是个女儿，必然像你一般玉雪可爱，朕就给她一个公主的名分，在这京城中给她修建最漂亮的府邸，还允许她寻找最如意的郎君。若是个儿子，朕就给他封王，这大周国土最富饶的地方给他当做封地，一生衣食无忧。”
木婕妤却还是哭，用帕子挡着脸，看不到神情。
隆鼎帝脸上又有了笑，哪怕笑容看上去有些虚弱，却还是道：“还哭什么？来，把手拿下来，让朕瞧瞧你。”
木婕妤却是使劲的摇头：“嫔妾……嫔妾现在的妆容必然是毁了的，嫔妾不想让陛下瞧见嫔妾不好看的模样，嫔妾要去重新梳妆了再来伺候陛下。”说着就要起身。
隆鼎帝也不拦着，只管笑着看她，等木婕妤离开后，隆鼎帝依靠着柔软的枕头细细想了些什么，而后伸出手捂住了心口使劲的大口呼吸了几口气，而后才道：“来人啊。”
推门走进来的是岁余，他手上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子，小碎步的走进来让药碗不会倾斜的洒出来，把药碗放在桌上后岁余才快步的走到了隆鼎帝身前，低头道：“官家吩咐，老奴在呢。”
隆鼎帝咳了两声，岁余急忙上前给隆鼎帝平心顺气，隆鼎帝微微摆摆手，让岁余微微让开，而后才用力的呼吸了几口气，这才道：“岁余啊，你跟着朕多久了？”
岁余听了这话鼻子一酸，用手微微捏了捏鼻子，而后才是撑出了笑脸道：“官家三岁的时候挑中了奴才，奴才那时候就跟着官家的，陪着官家上国子监，陪着官家临朝，也陪着官家一起走了将近五十年了。”
隆鼎帝笑了笑，叹出了一口气：“五十年啊，真的是一个坎儿，前朝女子对萧氏子孙的诅咒从来都没有失效过，五十年，真的就是五十年，朕只怕连五十年都过不去了。”
岁余听了这话就要跪下，隆鼎帝却是摆摆手让他继续站着，而后招手让他走的近前一些，而后才道：“你染你我主仆这么多年，那你老实告诉朕，你想死吗？”
岁余身子一震，而后惊讶的抬头看着隆鼎帝，在那双眼睛里，岁余看到了真诚。
隆鼎帝不是在试探他，而是真的要询问一句，他，怕不怕死。
岁余深吸了一口气，左右他现在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骨头一个，也不怕说实话：“回官家的话，老奴怕死，人都怕死，老奴也是人老奴自然是怕死的。”
隆鼎帝听了这话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笑出来，轻声道：“朕当初挑中你，就是因为那些太监宫女里头，就你敢抬起头看着朕，还对着朕笑，那时候的岁小公公可是好看秀气的很，哪怕放在人堆儿里头也能一眼看出来。母后说过，大伴不能选长得太好看的，生怕惹了眼，以后若是出宫必然是麻烦，但是朕还是软抹硬泡的把你求了来，为的就是你这个胆子大，长得也顺眼，朕欢喜得很。”
岁余听他说起往事，也是笑了，微微低头淡淡的笑，哪怕已经长了皱纹头发花白，但是却依然可以看到年少时候的清秀模样。
隆鼎帝靠着枕头，微微抬头，声音轻轻：“你能跟朕说实话，朕也不怕告诉了你，朕这日子怕是不多了。”
“官家莫要说这话，官家是要万岁的！”岁余急忙打断了，分明就是不想听。
但是隆鼎帝却是摆摆手继续说道：“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现在趁着还清醒的时候把该说的事情和你都说说，也总好过以后糊涂了被奸人害了去。”
“奸人是谁？官家告诉老奴，老奴就算豁出了命去也要让官家周全。”岁余声音低沉而又投出了几分森森寒意，这时候的岁余公公才是那个真正的总管，阴险，狠厉，杀人不眨眼，这是平时根本看不到的模样。
隆鼎帝倒是丝毫不意外，淡淡道：“这宫里头，除了你又有谁是真的关心朕的？母后为的是局势稳定，柳贤妃为的是老三，木婕妤为的也是自己的位子罢了。或许木婕妤还能多些真心，但是那只是她还没有诞下子嗣的时候。女人为母则强，朕可不愿想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情景了。”
岁余没说话，这些都是实在的，可是他却不想吭声。
隆鼎帝又吐出了一口气，道：“朕现在先跟你交单清楚了吧，岁余，你听清楚了，等会儿朕喝完了药睡下以后你就去拟旨，朕会落印，然后你就放在匾额后头妥当的放好，若是有什么人想要窥探，立斩不赦。”
岁余一听这话便是跪了下去，脑袋顶着地面，一动不动。
隆鼎帝又咳嗽了两声，而后才是慢慢道：“待朕殡天后，赵太后尊奉为太皇太后，朝中一切事务听太皇太后调遣。皇四子，皇五子，皇六子，皇八子，均去自己的封地之上，无诏不得返朝，亦是不可返回京师。其中，念在皇八子腿脚不便，暂时减缓去往封地，可在京城中逗留五年，五年后去封地上便是。”
岁余一个个的记住了，生怕忘记。
而后就听隆鼎帝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就在遂与一位隆鼎帝已经没了叮嘱的时候，就听到隆鼎帝继续道：“木婕妤，贤良淑德，蕙质兰心，深得朕心，待他日木婕妤产子，若是女儿便封为濮阳公主，以濮阳为封地，留于京师，皇三子萧宇承继位为帝，贤妃柳氏晋封皇太后。若是木婕妤所产为儿子，”隆鼎帝沉默了一瞬，“皇九子封为皇帝，帝王年幼，朝中大权交于太皇太后把控，一切事物均有太皇太后做主，待帝王弱冠方可临朝执政。”
岁余悚然一惊，他知道这诏书的重量，突然觉得背脊都要被压弯了一样。
而后就听隆鼎帝继续道：“到时候，着宗人府将皇三子瑞王萧宇承捉拿，罪名，窥视帝踪，此为不孝，祸及兄弟，此为不仁，一己私利败坏朝纲，此为不忠。如此不孝不仁不忠的王爷留下也是祸害，只管一尺白绫便是。柳氏贤妃赐死，与萧宇承合葬昭陵。”
岁余觉得自己在发抖，他能清楚地听到牙齿磕碰的声音。
但是最终，岁余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官家，木婕妤要如何？”
隆鼎帝开了口，声音清淡而又遥远：“岁余，你觉得皇子年幼，太皇太后年迈，而皇太后却是个风华正茂清楚年少的妙龄女子，朝纲可否不会动荡？”
岁余没说话，他隐约能知道隆鼎帝要如何了。
果然，隆鼎帝接下来的话就带着几分怜惜，几分决绝，还有更多的却是冷漠的说道：“木氏轻容，深得朕心，一旦朕殡天，晋封其为贵妃，待其产下麟儿，便恩赐木氏殉葬，位同皇后，与朕合葬乾陵。”
岁余心中五味杂陈，但是最终没有说什么，只管道：“老奴，接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