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鼎帝看着站在面前略低着头一脸哀愁的柳贤妃，又瞥了眼在她身后面上蒙着厚重白纱的宋婉言，颇为苦恼的皱起眉头。
古人都说多子多福，但是隆鼎帝却没有那么好的子孙福气，登基为帝多年，却只有六个皇子能立得住，着实算不上孩子多的。那些京城大户，哪个不是儿女成群叫人羡慕。
隆鼎帝并不急着退位让贤，也就迟迟没有立太子，但是能有个孩儿他自然是欢喜的，不过这种欢喜终究成了一场空，镜花水月罢了。隆鼎帝重新把目光聚在了柳贤妃身上，声音略略低沉了些：“朕知道此事与爱妃无关，前因后果岁余已然与朕说的清楚明白，只可很那姓苏的贱人行为无状，谋害皇嗣！”
柳贤妃听了这话，略略低下去的脸上眉间微挑。姓苏的贱人，这一骂就骂进去了两个，难免听着刺耳，但是柳贤妃就好似没明白隆鼎帝的意思一般轻声道：“官家，淑妃妹妹毕竟年轻，行为难免不谨慎些，如今落了孩儿只怕也是心里苦，那苏美人纵然是可恨可恶，但是事出终有因，官家要细细询问了才是。”
这话听上去平淡无奇，可是细细品味之下却能觉察出厉害来。
柳贤妃话里话外是在指责苏美人，但是却把一切的祸根说成了赵淑妃自己不当心不谨慎，却只字未提宋婉言的错处。
龙鼎帝果然被拱得心头火起，直接撂了手上的茶盏冷声道：“赵淑妃护卫皇嗣不利，降为昭仪，移居仁和殿偏殿。”
此话一出，岁余和柳贤妃都没甚反应，倒是宋婉言身子一抖，她是没见识过帝王无情，如今听到了赵淑妃的下场着实是害怕得很。
宋婉言虽然有本事爬上姐夫的床榻，漠视宋璃撒手人寰，但是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后宅的妇人，种种手腕心计也不过是后宅妇人的算计精明，真算起来，宋婉言是从来没见识过大阵仗的。
如今隆鼎帝不过是一句话就让宋婉言胆寒，她甚至不敢想自己会得到什么结果。
柳贤妃叹了一声，好似为赵淑妃可怜，不过微微侧了脸面，那张依然风韵犹存的侧脸展现在隆鼎帝面前。
早就习惯了将自己的美态给隆鼎帝瞧得柳贤妃对于何时说话请命也是拿捏到位，她用帕子掩了掩眼角，而后轻声道：“陛下也不用太过于难过，太医说了，昭仪妹妹虽然这次落了胎，但是胎衣已经滑出，也是无碍了，只不过最近三年子嗣有碍，昭仪妹妹也正好趁这个时候好好休养，以后再为官家绵延子嗣。”
隆鼎帝闻言蹙了蹙眉尖，越发不耐起来，若是刚刚柳贤妃把这话说出来，只怕便成了赵昭仪的女人还要将下一级的，但转念一想，赵昭仪毕竟是赵太后的内侄女，比不得旁人，太过难看只怕五台山上的太后会不欢喜，倒是有违孝道，隆鼎帝便也就摁下不提。
这时候，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一人多高的花瓶后面探出来，双手捧着脑袋看来看去的，而后耸着肩膀无声的笑，又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个小家伙并没有引起谁的主意，隆鼎帝的手指尖在桌上来回的敲了敲，而后却是把眼睛看着一旁的岁余：“鸾凤殿有什么动静？”
岁余摇了摇头，并没说话。但这简单的动作就证明了苏皇后是彻底放弃了苏美人，连求情的事情都懒得做的。
柳贤妃这时候却是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听着就是有这一番柔顺姿态：“嫔妾要请陛下责罚。”并没跪，只是那双眼睛却是泪盈于睫的模样，声音低缓，“嫔妾宫中人今日也是行为无状，虽然是好心诚意，但终究是办了坏事，嫔妾管束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隆鼎帝最看不得的便是柳贤妃的眼泪，柳贤妃惯常是不爱哭的，可是只要哭起来便是梨花带雨。隆鼎帝也是恼恨着宋婉言的，不过此番有了柳贤妃的一般周旋，隆鼎帝的旨意便是一换再换，最终定下来的，也就是让宋婉言贬为侍仪，旁的责罚确实没有的。
反观隆鼎帝对苏美人的处置简单得很，几个字便完了：“褫夺封号，迁居临泉阁，无旨永不得出。”
临泉阁，这是大周后宫中最为偏僻的角落，在西南角的背阴处，旁边便是一处深邃的湖水，故名为临泉阁。
这里素来是关押有错失妃嫔的地方，便是冷宫了，从这里投湖的妃嫔每年不知凡几。
柳贤妃却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赵昭仪或许还能让柳贤妃有所反应，无论喜怒便是有个波澜，可是苏美人却是从来没在柳贤妃眼中的。
这宫中，同族姐妹并不在少数，但是默认的规矩便是其中一人得了高位，另一个必然无法升迁。如今苏皇后虽然有些风雨飘扬之态，但位子还算是牢固的，隆鼎帝也不会轻易地行废后之事，那么苏美人哪怕毫无错处完美无缺，这辈子顶了天也就是个美人了。
岁余让一旁的执笔太监快速的记下来，而后揣进袖中，准备等会儿去制了圣旨下去宣读。
这时候，陆节从门外快步进来，行了一礼后低着头道：“官家，瑞王爷求见。”
宋婉言顿时抬了头去，有了笑脸，而柳贤妃却是进门以来第一次皱起眉尖，看上去颇为忧虑的模样。
隆鼎帝倒没有什么异样神色，虽然脸上依然因为一连串变故而有些严肃，却依然抬了抬手道：“宣他进来。”说着，隆鼎帝看向了柳贤妃道：“朕倒是不知道你来，不过爱妃来的很巧，老三今儿个本就是要来陈表，倒是省得他去甘露殿一趟。”
柳贤妃看向隆鼎帝的时候已经是愁容尽散，全然是温婉笑意：“嫔妾写过谢过官家。”柳贤妃矮了矮身子行礼，可是她身后的宋婉言却只是愣愣的看着门口，一动不动。
这般举动在岁余看来分明就是不守规矩，岁余那张有些老态面孔上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神态，正要说话，瑞亲王萧宇承就已经大步进了殿门。
刚一进来，萧宇承便看到了一身鹅黄衣衫脸上蒙着洁白面纱的宋婉言。萧宇承一愣，继而顿住了步子，就这么盯着她瞧，宋婉言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两个人就好似苦命鸳鸯一般，一时间天地间似乎就剩下他们二人一般。
若是写成诗篇，此番必然是极为美丽的语句，但是隆鼎帝却不解的看了一眼萧宇承，开口道：“老三，你看什么呢？”
萧宇承猛地回了身，那脸上恢复了冷清神色。他几步上前，站在萧宇承面前行了一礼道“见过父皇，父皇万福。”而后对着柳贤妃道，“母妃福安。”
隆鼎帝点点头，对着萧宇承道：“老三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道你那侧妃闯了大祸？”
萧宇承一愣脸上没什么变化，事实上来之前，董黎轩就已经把宫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萧宇承知道。当时赏月阁中并不仅仅有宫妃，还有许多秀女宫人，这些疯言疯语早就穿的满天飞，打听起来是很容易的。
萧宇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无论如何是要护了宋婉言的安全的。
正准备说话，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众人回头去看，就看到宋婉言竟然已经是直直的跪到了地上，双眼含泪看着隆鼎帝和萧宇承，道：“妾身知道今日所犯错误罪无可恕，但妾身着实是想要帮苏美人除去身上的邪祟。妾身知道皇上您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还请看在妾身腹中孩儿的份上莫要迁怒于三郎，妾身万死以谢陛下。”
说着，她居然把额头磕到了地板上，实实在在的一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柳贤妃就站的距离宋婉言最近，瞧得也最清楚，这女人跪下的时候分毫没有估计已经隆起的小腹，直接就压住了肚子。
若不是看隆鼎帝还在这里，柳贤妃非要一脚踹到这个无知蠢妇。
瞧瞧吧，这说的是什么话？本宫千方百计的为你遮掩，陛下好歹也算是消了气只说要降掉你的位分而不是要你的命，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吗，你犯的错处哪里需要本宫的宇儿来担的！又不是要处死你，万死，说得好像你有一万个脑袋可以拿来砍一样！
柳贤妃气不打一处来，但却不能发作，只管是盯着宋婉言指尖颤抖。而宋婉言这番做派看到萧宇承眼中却让男人误会了，他以为隆鼎帝要杀了宋婉言的，这他哪里会同意。萧宇承直接跪到了宋婉言身边，脸上虽然还是冷清却多了不少愤怒，即使他嘴里说着的是恳求的话：“父皇，还请您饶过婉言，她毕竟是您的儿媳，而她腹中孩儿也是您的孙儿，婉言素来是受苦的，又怎么舍得再让她伤心呢。”
一番话，情意绵绵，直接让宋婉言动容的泪盈于睫，却让隆鼎帝直接摔了茶盏。
“老三，你放肆！”隆鼎帝站了起来，瞧上去甚为恼怒。
他生气的并不是萧宇承为宋婉言求情，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若是男人还护不住女人那反倒是让隆鼎帝看不上，可萧宇承却护得太过了些，甚至于连宋婉言是隆鼎帝儿媳的话都说得出。
宠妾灭妻，着实不是个好兆头的。
隆鼎帝拧着眉头看着萧宇承，冷冷道：“朕却是不知何时多出了个儿媳，朕只记得你如今后院正妃位空悬，这儿媳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句话说得颇为冷清低沉，让萧宇承发热的脑袋登时就冷了下去。
他宠爱宋婉言，毫无疑问，到现在为止宋婉言依然是萧宇承最为喜欢的女人。可说来说去，都是女人罢了，在萧宇承心中是个宋婉言却也抵不过皇位的诱惑的。
其实那句话说出了口萧宇承便后悔，见隆鼎帝发怒，萧宇承心思急转，却没了应答一时间竟是没说出话来。
隆鼎帝却是不急，重新坐到了龙椅上，一双眼睛却是看着萧宇承，没了他刚进门时候的热乎劲，反倒多了几分审视和思量，想着是否是最近重视太过，让萧宇承的性子长偏了。
柳贤妃却不能不说话的，她纵然恨极了让自己儿子鬼迷心窍的宋婉言，也颇为埋怨萧宇承的没规矩，但是终究萧宇承是她亲子，柳贤妃总不能坐视不管，便上前两步，笑着对隆鼎帝道：“官家可别再说了，嫔妾还没有把这桩事情告诉宇儿呢，您这般说了，倒是抢了嫔妾的功劳，嫔妾可是不依的。”
若是旁人这般说话，岁余必然在隆鼎帝说话之前就让人拖出去了，言行无状乃是隆鼎帝最厌烦的。可是如今面前站着的是柳贤妃，荣宠不衰，近三十年的时光里柳贤妃都不曾失掉过帝心，故而岁余也就学会了对柳贤妃的一些举动视而不见，左右隆鼎帝是不会生气的。
而事实上也正如岁余所料，隆鼎帝见柳贤妃如此那眉间的褶皱反倒是松开了，瞧着柳贤妃端庄又不失娇俏柔媚的脸孔，隆鼎帝道：“虽然人是爱妃定的，可是余下事情可都是扔给了朕，何来抢功一说？”
柳贤妃露出了一抹笑，与隆鼎帝说道：“陛下出了力气，但嫔妾可是出了主意，这主意自然是要重要些。”
隆鼎帝和柳贤妃说的热闹，可是宋婉言却是一脸茫然。她去看萧宇承，却看到萧宇承压根儿没瞧她，而是一脸漠然的听着。
宋婉言想去拉他的手，萧宇承却在她之前起了身，走到了殿中，对着隆鼎帝行了一礼而后沉声道：“启禀父皇，儿臣见过尔雅，一见倾心，心甚悦之，还望父皇为儿臣赐婚。”
***
穆鸢一手抱着小和尚模样的布偶，一边透过了布偶的眼睛瞧见了这一番景象，尤其是在萧宇承说出那番话后竟然是直接笑出了声。
一见倾心，心甚悦之。
这两个那般美好的词汇从萧宇承的嘴巴里说出来，却成了天大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