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长街寂寂,落针之声亦可传出很远。
那四人回过头,一起看着常乐。
他们的呼吸声在静夜中听来,如此沉重。
他们目光中流露出的惊慌,似乎在告诉常乐,他们只是新手。
也许,这便是他们此生做的第一笔“买卖”。
“铺子里有两个小伙计。”常乐说,“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那四人不知如何回答,撬门的那人举刀指着常乐,但手却在抖。
“你们是牧民?”常乐问。
对方仍没有回答,但呼吸变得更为粗重。
常乐静静看着他们,等着他们出手。
但他们终没有出手。这种情况他们似不知如何应付,于是变得更为紧张。拿刀那个只是用刀乱指着常乐,但却说不出话来。
“拿去吧。”常乐从怀中取出钱袋,扔在地上。
四人一时愕然,看着那钱袋,眼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不久之后,惊讶便变成了羞愧。
“这位公子……”拿刀那人放下刀,深施一礼。“我们已经吃光了家里的牛羊,一家老小实在活不下去了……”
“我懂。”常乐点头,“但好日子终会来的。人生路有无数条,世人常说人生没有回头路,但其实不然。有些路可以回头,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只能向着尽头的深渊一路走下去。你们要想清。”
那三人始终没有说话,但却向着常乐鞠躬。拿刀的人拾起了钱袋,打开一看,吓了一跳。
一枚金锭,数枚银锭,加上散碎的银子,怕有十几万钱。
“这……太多了。”他摇头。
“你们不是还有家人?”常乐说。
拿刀的人收起了刀,一脸羞愧地再向常乐鞠了一躬:“恩公……”
常乐摇头:“你们走吧,莫要再做错事。身边若有人过不下去,便用这些钱接济一下。”
四人连连点头。
拿刀那人一把扯掉了蒙面巾,将面目示于常乐面前,那三人便也纷纷效仿。
常乐明白他们的意思。
让人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自然便不能再于暗中行恶事。这是四人在向他表自己的决心。于是他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四人低着头,飞快地去了。
常乐掠回到屋内,小草看着他说:“少爷,我以为你会动手呢。”
“如果他们是惯盗,我自然会动手。”常乐叹了口气:“可他们只是日子过不下去了的牧民而已。”
他转头望向窗外远方。
夜色中的远方,有连绵的草原,但被城内的建筑遮挡。
常乐一时陷入沉思。
第二天一早,常乐带着小草骑马进了草原。
草原广阔,不熟悉它的人一头撞入其中,怕很快便会迷失,其危险的程度,其实一点也不亚于沙漠。但常乐抬眼便可见天地神火走势,却并不惧怕陌生之地。
他引着小草一路奔行,很快找到了一户草原人家,过去聊起了皮子生意,也收购了一些皮子。
依约相见前的这两天里,他带着小草走遍了周围的草场,对于头顶始终跟随着自己的那只鹰,他只当作不见。
没人知道,他在追随着一条怎样的路线。
没人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并不仅仅是用来迷惑隐藏的敌人。
约定的那天终于到了。
常乐与小草骑马自城中而出,一路向着草原上那座白色的帐篷而去。
但在他们离那面山坡还有十几里远的地方,有十几匹快马飞驰而来,将他们围住。马上的人都蒙着面,冰冷的眼神如同刀剑。
他们的气息沉稳,个个都是御火者。
常乐微微皱眉,望向了其中一人。那人虽然蒙着面,但他还是瞬间就认出了对方。因为容貌可以用黑巾遮挡,但每个人独有的神火气息却无法掩盖。
“你们要干什么?”小草厉喝质问。
“劫财。”有人沉声开口。
“你们是夏国本地的叛徒,还是震国的奸细?”常乐从容问道。
这些人的眼神瞬间生出变化,显然是常乐的问题惊到了他们。为首那人皱起眉,上下打量常乐,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寻常人遇见这群人,只会以为他们是可恶的草原强盗。这位“王公子”开口就道出了他们的来历,自然让他想不通。
“因为我本不姓王。”常乐说。
“明白了。”为首者点了点头,然后扯掉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那张冷漠的面孔。
那是杨震,牧长郭吉康家里的牛羊倌,为逃人命官司流落草原的高手。
这一切当然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
但他是高手这一点,却完全是真的。
此时他看着常乐,露出冰冷的笑容:“你是夏国朝廷的人。”
“正是。”常乐点头微笑。
“不得不说,夏国确实有些能人。”杨震说,“竟然能想到北地边民之乱的背后,有我们大震的支持。”
“用词不当。”常乐摇头,“应该说是挑拨。”
“说说看,你们都知道了些什么?”杨震问。
“你们的目的是挑拨边民造反,再利用北境之乱,引墨国大军来袭,里应外合夺我大夏草场。到时墨国便可以在此建立战马场,更可利用上马即可战的北地边民,反攻我大夏内陆,如此,你们毫不费力,便可报天下火会之仇。”常乐答。
杨震目光隐约生变,显示出他内心的动荡。
他没想到夏人如此聪明,竟然连草原的价值都已经想清楚。
于是他有些疑惑:“你们既然知道这片草原的价值,为何不建立自己的战马场?”
“因为贫穷。”常乐如实而答。
杨震怔了半晌,突然笑起来:“不错,不错。差一点便忘了你们夏国乃是雅风最弱小的国家……”
“神气什么?”小草冷哼,“你们接连败给最弱小的国家,又很威风吗?”
这话戳中了杨震的痛处。
不仅是他,那十几个蒙面人,眼中都流露出了愤怒的光。
天下火会之耻,是所有震人的痛处。
常乐笑了。
现在已经不用再问。
这些人全是震国人。
“可惜,就算看破,你们也救不了北地的急。”杨震冷笑说道,“墨国自然不会再与你们来往,而你们内陆的牧商来多少我们便杀多少。至于你们官家……如你所说,你们太穷了。”
他笑着挥手,那些蒙面人便自腰间拔出马刀,打马向前。
他们心里都明白——二人既然是夏国朝廷派来的,便必不是庸手。
但那又如何?
难道我们便是庸手了?
十几把马刀,把把带起浓烈的黄色火光,证明它们是黄焰境的上品火器。
十几位刀客,个个目光沉静,气息沉稳,证明他们是百战的勇士,杀人不眨眼的真正高手。
一片片黄焰自他们体内涌出,相连成片,仿佛一道环形的黄色火云,将常乐与小草紧紧包住。
火云在收缩,杨震在冷笑。
小草哼了一声便要出手,常乐却摇了摇头,从马鞍旁解下一个长条的包裹,缓缓打开其一端。
那里面是一把剑。
剑名寒山,境达紫焰,昔日曾是大夏权相秦士志的收藏,在其派出的持剑杀人者身死后,此剑便落在了常乐手中。
常乐握住剑柄,等着那十几骑接近,然后才将寒山剑拔出。
一道寒光冲天而起,立时化成了一座隐约的寒山。
常乐只是白焰,自然发挥不出它全部的力量,但对付这十几个黄焰境震人,却也已然足够。
空中的寒山轰然落下,砸在地上,一时间,寒气四溢。
冲在最近的数人,直接连人带马被寒山剑气砸得粉碎,而其余诸人则被那四散的寒气直接封冻住,人与马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摔倒,在草地上撞成了无数碎块。
“好剑!”杨震没有生出惧意,却流露出喜色。
这一瞬间,他已经看透了常乐的修为,却与自己一般,是白焰境。
对方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又是养尊处优的朝中人,怎么能与自己这种百战无敌的真正铁血战士相比?
所以就算常乐有寒山剑在手,他也丝毫不惧,猛地打马向前冲来。
他反手自身后拔出一柄长剑,剑上有青焰流动,隐约扩散出一道道青息,化而为剑形。
他长啸作声,猛地一跃而起,半空一剑刺下,一道巨大的剑光便如巨灵神剑降世,直向常乐斩来。
常乐看着那剑光,目光平静,反手将寒山剑一挥。
道道紫息化而为峰,直接撞断了那凌厉无比的剑光,无数寒气飞纵而去,裹住了身在空中的杨震。
杨震惊呼一声,自空中摔落地上,一时全身僵硬,挣扎着爬起时,常乐已然打马到了面前,以寒山剑指住他的咽喉。
他面色数变,最后恨恨咬牙:“我不服。你也不过是仗着这把剑而已。”
常乐淡淡一笑,还剑入鞘。
杨震眼中流露出了一抹不屑之色。
便知道你这种年轻人不够沉稳,不过是一句话,便激得你放弃了火器之利。
年轻,你终是太年轻了!
他冷笑着:“你不后悔?”
“出手吧。”常乐说。
“好!”杨震厉喝一声,全身白焰涌动,抬手一掌打来。
目标竟不是常乐,而是那马。
马只是寻常的马,不是火兽,在这样一掌面前自然惊慌,于是长嘶作声,于是扭头飞奔躲避。
而杨震则利用这机会,飞身扑向落在地上的青焰长剑。
他握住长剑,厉喝一声,抬手便向着常乐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