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黄昏,我走到郊外,满耳都是蛙声,我就这样在蛙声中漫步。一位远方的朋友打来电话。他很好奇:“是什么声音这么响亮?连你说话都盖住了。”我说是蛙声,接下来很搞笑,我们不再说话,他让我举着手机,让他足足听了五分钟的蛙声。
一片荒野,蛙声高亢,烟雨迷蒙,晚霞时有时无,我想起一句诗:“满池月色如霜白,一片蛙声似雨来。”记不起是谁的诗句,可是,月色皎白,蛙鸣四起的情境古今皆同。
听到蛙声,意味着跟自然亲近。唐代的张籍在《过贾岛野居》中,描绘贾岛之居“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碧草连接着庭户之间,蛙在篱笆下叫着。“蛙声经雨壮,荧点避风稀。”陆游用一个“壮”字把雨后的蛙声描绘得美妙绝伦。同样是雨后蛙声,还有韦庄的“何处最添诗客兴,黄昏烟雨乱蛙声。”张舜民的“小沟一夜深三尺,便有蛙声动四邻。”赵师秀的“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均有意境。
艺术史上,画家们能把青蛙画得栩栩如生。如明代画家郭诩《青蛙草蝶图》,画面中的青蛙几乎要从纸上蹦出来。若要画出蛙声,绘声于纸,则需要高超的艺术技巧。
当年,老舍先生拜访齐白石老人,老舍想考考齐老的艺术功力,他拿起白石老人书房里清代诗人查慎行的一部诗集,翻出其中一句“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以此为题,要求画面上没有一只青蛙,却能让人听见蛙鸣,请白石老人作画。白石老人思忖良久,不肯轻率下笔。
其实,白石老人是画青蛙的高手,1954年曾画过《荷蛙》,简单的水墨线条,勾勒出四只憨态可掬的可爱小蛙,受人喜爱。可是“画出蛙声十里”,这需要更高的艺术构思。
三天之后,白石老人请老舍先生来看画。只见一练山泉自黝黑的岩石间飞流而出,这分明是个春天,六只小蝌蚪顺流而下,画面上没有成年之蛙鼓项而歌。可是,笔墨之外,意识之内,你分明能听到那些发情的蛙们意醉情迷地唱着情歌繁衍后代。
高妙的艺术构思中外相通。18世纪意大利画家克里斯皮有幅名画《跳蚤》,倘若用文学的角度来欣赏,这叫侧面描写。画面上同样没有跳蚤,而是一位丰腴的妇人,正伸手在内衣里抓挠,满脸的尴尬和羞赧。
只是中国画家讲究题材的诗情画意,跳蚤这种俗物在中国画中很难入题,中国画崇尚雅摒弃俗,画梅兰竹菊雅,画牡丹吐艳俗,何况跳蚤?只是艺术上曲笔的运用,中外大师心有灵犀。
其实,蛙声不同于鸟鸣,它声音宏大而音节单调,本身并无多少美感可言。可是,它来得直接,是大自然最亲切的声音,让人想到久违的田园与乡土。而文人艺术家用生花妙笔加以描绘渲染,更增添了它的文化味——似雨似梦,清新而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