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公主府几日后阿蓁才得知,那个黑衣男子竟然该喊当今陛下一声“姨夫”,名叫霍去病。
而这位年仅十八的皇亲贵胄自小跟在卫青大将军身边,一身武艺都是由卫青亲手教授。
他与天家的关系密不可分,更是错综复杂。母亲卫少儿是卫子夫的姊姊,与人私通后生下霍去病,后在当今陛下的福泽下嫁给了霍仲儒,故而霍氏才与皇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卫少儿和卫子夫的大姊嫁给了合骑侯公孙敖。
这样一来,霍去病的身份在长安城可谓是独一无二。
更奇怪的是,卫青对霍去病极其严厉,一直以最严格的方式训练他,却始终未曾带他上战场杀敌立功。想来朔方的相遇只怕是霍去病偷偷随军去的。
阿蓁越发好奇这天家的事,也开始慢慢从厌恶抵触进宫变做期盼好奇。
那高墙碧瓦之后的上林苑究竟长的是什么样子?
元朔五年五月朔。
未央宫宣室殿上,董仲舒有本启奏:“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
武帝准。
遂置博士弟子五十人,免除其赋役。
半月后,平阳公主诞辰,公主府大宴。
公主府虽不大,可修建的极早,殿宇用的是汉白玉雕琢而成,雕镂栏阑、玲珑莹彻。最特别的是因平阳公主幼时喜欢玩水,故而公主府中有个小湖,湖中建有一水榭,名听香榭。
水榭四周环水,只能依小船渡过去,歌舞生平时湖面烟雾朦胧,增添了许多情趣。却也因与世隔绝,越发讨喜。
听香榭正中摆着金龙桌案,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其他人按照身份、品阶一一排开,围坐在小谢之中。
刘彻一身紫气东来龙纹黑衣,腰间是镂金水样浮云文绣腰带,戴着一顶玉冠,玉冠中央嵌着一颗黑玛瑙。他面无表情注视前方歌舞,神情无怒无喜,周身却无人敢松气,所谓不怒自威,不过如此。
皇后头戴紫金濯凤珠冠,一身绛红色银丝百鸟朝凤绣纹衣裙,气度雍容华贵。可她眼中柔情似水,那一波眼光好似能化去世间俗事,清雅高洁的让人不敢依近。
一曲舞毕,刘彻举起酒樽,众人立即一一举起桌案上按照分位分置的尊、觚、彝、罍、瓿、斝、卤、盉、壶。
刘彻这才开口道:“今日既是平阳公主的诞宴,便是家宴,朕赐予这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望平阳公主福泽深厚、长乐无极。”
平阳公主拖着长长的衣裙走到下首跪下,双手高举接过夜光杯,道:“谢陛下赏赐。”说罢站直身后又福身,“平阳有一事相求于陛下。”
待平阳公主说罢,卫皇后笑容可掬的道:“陛下既说了是家宴,公主何以还再三行礼。快些入座再说罢。”
坐在刘彻右首的王昭仪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飞燕髻,媚眼长挑,笑道:“今日既是平阳公主诞辰,不论公主相求何事,想必陛下都该是会答允的。臣妾所言可对,陛下?”
刘彻点头道:“王昭仪所言有理,阿姊只管讲来。”
平阳公主听到那一句“阿姊”,险些流出泪来,儿时在冷宫暗无天日的生活时,正是这一句“阿姊”使她撑到了如今。这一个称谓霎时抹去了君臣的隔膜,她好似是那个拉着弟弟的姊姊,他好似还是胖乎乎的彘儿。
平阳公主说道:“今日虽是平阳的诞宴,可平阳顾念陛下昔日恩情,为陛下安排了歌舞一曲,请陛下不要嫌弃才好。”
“噢?”刘彻轻问。
平阳公主挥手示意,继而走到自己的席位上道:“陛下、皇后娘娘、王昭仪、吴美人,诸位王公大臣,请看一曲《石榴裙》。”
水榭烛光稍暗,水榭中人人屏息。
只见湖四周出现无数下人,手中提着一盏盏羊皮灯笼,顷刻就将湖围住了。此时,湖中幽暗,沿岸却是一条由人描摹出来的亮线,将湖勾勒地隐隐约约。
这样别具一格的出场,立即吸引了刘彻,他放下酒樽,凝视着湖。
湖面在四周灯笼的照耀下渐亮,只见湖中飘满了石榴花。那一朵朵石榴花颜色如火一般烈焰,一簇簇卧在水面上,密密麻麻将湖面盖满。
整个湖面如同一个花篮,留住了一池的春意。
王昭仪斜眼看了,笑说:“平阳公主当真是有心,不过是六月朝,竟也能找到这么些石榴花。”
平阳公主不语,报以微笑,笑容却冷得极快。
刘彻看了一眼王昭仪,眼神柔和,脸上却带着责怪之色,“你便安安稳稳看过就是。”
“臣妾也是觉得欢喜才说。”王昭仪嘟着嘴撒娇道。
刘彻并未再说,眼睛看向湖面。
湖中竟浮着一个人!
刘彻起初以为看走了眼,身子往前倾想看仔细些,却听卫皇后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陛下,湖中,可是躺着个人?”
众人皆惊。
因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能凭借衣裙判断是个女子,众人一时也不知平阳公主究竟做什么,都面面相觑。
突然水榭对面的舞台上琴音响起,一个男子正襟危坐,双手抚琴,口中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随着他的琴音歌声,湖中的人依旧漂浮在水面上,渐渐转动。她每一次转动,整个湖面的石榴花都随她而动。
她仰面朝上,就好似躺在水中的仙子,掌控着水波琴音不止,连石榴花都为她所用,变做她的裙摆,轻轻浮动。
众人这才会意,原来那满池的石榴花都是女子的裙摆,她便是躺在水中跳舞的美人,正在随着琴声飞扬折腰,舞动着衣裙。
刘彻看不清女子的样貌,却因这非同一般的舞蹈看痴了,不自觉就站了起来。
众人见陛下起身,便都随着站了起来。
刘彻眼睛盯着水中女子一动不动,缓步走到水榭前方,直到再也无法前行这才站住,痴痴看着那一池的石榴花和花瓣中躺着的人。
琴音毕,男子起身跪下,朗声道:“草民李延年,受命于平阳公主,有幸为陛下抚琴助兴,拜见陛下。”
抚琴的男子正是李延年。
刘彻还沉浸于那曲中,久久不语。
平阳公主轻轻上前几步,低声问:“陛下,李乐师这一曲《石榴裙》奏得可如意?”话虽如此问,可在场的人都早已知道皇帝的回答。
见他如此痴迷的模样,人人都已明白,今日的这场歌舞是平阳公主有心准备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刘彻幽幽重复,半晌,问道,“阿姊,这世上可当真有李乐师口中‘倾国倾城’的女子?”
平阳公主笑答:“陛下以为呢?”
刘彻看着水中的女子,不语。
贴身宦官王福早已会意,命小宦官摇着船欲去了湖中。那湖中的女子却依旧不动,王福不敢妄自行动,来到皇帝身侧,犹豫着要不要问。
刘彻却开口道:“不要吓着她。朕来。”说罢跳到了小船上。
此举惊得在座众人都是一愣,王昭仪急急呼:“陛下当心!”
王福忙的跟在刘彻身后搀扶看顾,其他宦官三三两两跳到水中将小船围住。围在岸边的人都生怕刘彻不慎落水,却也不敢劝阻。
小船划至湖中,那湖面上的女子依旧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