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一个月的龙腾妖祸,终于是随着这场会议的结束而迎来了短暂的歇幕。
虽然最终的结果未能如人所愿,但尴尬的现实却由不得他们不在此处告一段落,而后等待着更大危机的卷土重来。
截至这一刻为止,幕后黑手逍遥法外,三起命案不了了之。
所有的知情人士一致选择了在公共秩序面前三缄其口,而唯一残留怨念的受难家属,也在案件宣告结束的八小时内相继得到了一批名为“补给金”的高额封口费。
危机可以在内部流传,但败笔决不能公诸于众。
人心的安定往往维系着一个社会的发展存亡,所以无论如何将影响缩减至最小化,这是阴阳界两大执法机构的共识。
来自典狱司总庭的一批执法人们带着不容乐观的消息纷纷原路折返,与此同时,也心照不宣地留下一堆消除舆论影响的扫尾工作,丢给了S市专职擦屁股的警方政治部门。
报纸,新闻。
在隐晦的上级命令中,旨在歌功颂德标题头条开始争相在各大新闻媒体间交替榜首:坊间盛传的杀人狂魔难逃法网,维持治安的人民警察又建奇功!
一系列间杂夸张与写实的描述下,这场原本再明朗不过的灵异案件渐渐变得扑朔迷离,而在各大宣传媒体的统一洗脑之下,真相如何,那些围墙外围的吃瓜群众已经不再关心。
他们只知道也只需要知道一点,那就是古往今来邪不压正。
所有试图破坏秩序的恶徒已经相继受到制裁,而在疏而不漏的恢恢法网之下,不法分子们注定无路可逃!
看着光天化日下撤去外围路障的龙腾大厦,过往群众无一不露出活在蓝天下的幸福笑容。
事不关己者感慨社会治安有所保证,内部员工庆幸自己饭碗没丢。
除了自始至终那几位无辜受害的死者,仿佛每个人都活在融洽和谐的环境氛围里。
历经倒闭危机而后渡尽劫波的龙腾董事一脸高歌欲泪,望向警方高层的目光像是看到了在世亲爹。
“谢谢!”一刻不歇地摇着总警司的手,王董事长的语气充分诠释了什么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所有为此案付出努力的警察同志们,你们全都是我王某的大恩人!”
言尽于此,带着微微发红的眼眶,仿佛这一刻所有的感激之情,尽在王董事长那声声颤抖的语调中,化为了再生父母般的雨露恩泽。
“应该的。”
右手已经发麻的总警司腆着肚子,模板到活雷锋的笑容仍在向群众展示着一名人民警察、高层干部该有的职业素养。
他心说你感谢你倒是发个红包啊?
不好公然行贿你请我们一群人吃个饭都成!光嘴上说着有多少意思?最看不惯你们商人这种卖嘴不干事儿的作风。
但心里嘀咕归心里嘀咕。即时从头到尾没出多少力,面子上依旧得装出“为人民服务”的高尚作风,所谓“鸭掌鹅掌不如老百姓鼓掌,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口碑”。
这一幕看得张野一阵冷笑不止。在旁戳了戳这位一战过后便打下交情的总警司,他的笑意中带着丝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那位刚摆脱麻烦的王董事,”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远处挨个儿给高职警员发烟的中年人,“戏有点儿过了吧?”
“谁说不是?”一边吸着口中的高价烟草,名为梁家仁的总警司嘴角也是一样的冷笑。“不过也属正常。毕竟是生意人,对我们这些官道上混的该拿出尊重还是得拿出尊重。人情冷暖,这副嘴脸也不算稀奇。只是把感恩戴德表演得这么造作,这家伙也算是少见。”
“也辛苦您了,看人家演戏也就算了,还得陪着人家一起飙演技。”附和了一句,一旁的张野竖了个大拇指。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在后生的夸奖下得意了一阵,总警司的脸上一阵飘飘然,随后来了一句过往多年的流行语,自以为酷炫的凹了个造型。
“我看那家伙怕是有点可疑。”一边忍住了内心的笑意,一边眼睛四处乱瞥的张野也在找内容继续话题,“有没有想过调查调查这位案发现场的董事长?”他问,“毕竟事情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按家贼难防的逻辑,他的嫌疑才是最大哦。”
“查了呀!怎么没查?”
又望了一眼远处散烟的人,确信对方没注意,梁警司这才回张野的话道,“那家伙叫王宇,二十年前来S市打拼的普通企业人一个。这辈子是得益于取了个家底丰厚的老婆,靠着老丈人的一笔庞大遗产开创了公司。”
“靠女人上位的?怪不得看上去这么‘软’。”张野笑了两声,用一个字的形容词替换了口中“软蛋”的描述。
“也不算靠女人上位吧?”梁警司笑道,“虽然靠的是岳父遗产,但打拼好歹也是人家自己打拼的呀。一没偷二没抢,钱来的光明正大。他那人你也看得出来,就凭这副人前做戏的样子,显然也是那种人怂又老实的类型。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大丈夫能屈能伸’!”
“是。”张野笑着点了点头,随口一问,“他老婆呢?重新开业的日子,没来?这种散烟的活儿,怎么着都该是女人来办吧?”
“死了。”又一次心虚的望了望远处,在背后嚼舌根的总警司冲张野翻了个白眼。
“死了?怎么死的?”秉着一颗八卦之魂,张野问道。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有说是病死的,也有说是车祸。反正这么多年来了,这位也是专情未娶。一个人苦心孤诣的打理公司上下,到头来也算是事业有成。”
“可疑啊,很可疑啊。”张野砸了咂舌,“男人就没听说过几个专情到这种程度的。更别说家大业大,有能力再娶的还一直单身。这种人,要么是自身对女的没兴趣,要么是背后已经有了女人。未公开,极有可能是对方身份特殊,或者直接就是有夫之妇!怎么样,算不算给你提供了一条新思路?家庭伦理大案啊!要不要去查查?”说完,他一脸打趣地看了一眼满脸操蛋的梁警司。
“小兄弟你这管得有点宽……”无奈地吐了一句槽,警司大人也算是看清了这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本质,“这是狗仔的事情,可不包括我们警察。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知道知道,跟你俩说着玩呢~”张野笑了笑,转而一秒严肃,“案子后续进展怎么样?”他问。
“尸胎的DNA化验已经出来了,结果如你所想,跟之前的死者舒洁确定是有血缘关系。”眯起了双眼,抽了一口烟的梁警司道。
“果然,看样子是按最坏的方向走了。”张野嘿嘿笑了两声,“那死者家属呢?他们又是怎么解释的尸体去向问题?”
“一问三不知。”看了他一眼,总警司用自己的表情还原了听到消息的第一现场。
“我们派人去问死者的后续安排状况,得到答复是‘什么死者尸体不是还停放在你们警察局么?’人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从我们警员嘴里套话的同时,差点没举家带口跑来我们警察厅闹事。”
“卧槽……”张野惊了,“我有点乱!当初不是他们来找你们讨要的尸体,然后送往火化的么?现在这意思是反咬一口,不认账了?”
“问题还是事发久远了。”摇了摇头,梁警司长叹了一口气。“案发第一周,就有人自称家属领走了尸体。当时照顾到受难家属的悲痛之情,并且法医鉴定始终得不出线索,重案组接管以前的地方警员就直接批下了允许尸体火化。结果一个月以后我们接受,反复排查就是找不出当初送走尸体的那名警员!整个警局上下大眼瞪小眼,搞得好像我们凭空把人尸体弄丢,随后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一样!”
“这也太扯了吧……”张野一阵干笑,“你们警方那么纪律严明的部门,这么重要的事情会没有半点记录?”
“怪就怪在这儿!”总警司一阵呵呵,“尸体消失应该是在上个月五号到七号之间,但翻遍了所有行政记录,偏偏有关那件事儿的内容一个字都找不着!为这件事儿我们还特意翻看了上个月的监控记录,结果停尸间从早到晚就没一个人进去过,放在冰柜里的尸体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最可气的地方在于那帮吃干饭的小子一个个一口咬定肯定是家属前来领走了尸体!问是哪个家属、那个警员经办,问到死也没问出来。”
“呵呵,看样子人家黑手的势力还扩张到警局内部来了。”张野冷笑,“有没有想过内鬼的可能?”
“最开始想过,后来觉得没可能。”总警司撇了撇嘴,看上去一脸烦心事儿。
“怎么说?”张野问。
“你仔细想,会觉得每个环节都像是有内鬼。”总警司冷笑,“警局像有内鬼,龙腾也像是有内鬼。你那个妖怪老哥像内鬼,我他么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内鬼!与其这么怀疑自己人,不如把这烂摊子彻底丢给那帮典狱司的人,他们不是能么?反正我们重案组是宣布结案了,这种鬼神的东西,还是交给他们的好!”
“说的是。”张野点了点头,心说你真是说道我心坎儿里去了。
“你呢,接下来怎么打算?”眼珠子一转,总警司剩下烟头问道。
“还能怎么办?”张野摊了摊手,“先听听龙虎山那边的安排,看他们什么时候帮我搞定一下身上这尸毒。这半人半鬼的样子白天不带个帽子根本不敢出门,而且过两天阴天下雨,我隐约是感觉皮肤发痒了。”
“我是说除此之外。”梁警司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没有考虑过跟着我干?”
“你?”张野乐了,“别逗了好么?要真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当刑警,这公众治安是不是太草率了?”
“谁让你当刑警了?”梁警司看了他一眼,开始有意识地压低了音量。
“实不相瞒,”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打算向上级请示,成立一个国家安全部的灵异事件分组。”
“哦——?”
拖长了这个疑问句的尾音,张野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满是暧昧的笑意。
他听出了梁警司话里的野心。
这是在摆明了利用国家职权,跟典狱司那帮人对着干。
“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他不动声色地干咳两声。这一刻两个各怀心思的双目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江山与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