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全案还存在如下几个疑点。”
清了清嗓子,参谋长的样子看上去是真的把话题转到了别的问题上。
“首先,复杂的动机未明。
“为什么要在空调管道养尸,这点本身就很耐人寻味。密闭的地下室,人迹稀少的地下车库。这些选择谈不上好,但至少也强过极易暴露尸气的中央空调。说到底为什么要把作案场所放在市区中央的龙腾大楼,这点本身就是极度有违常理的现象。没弄清这个疑点,我始终是觉得本案不简单。”
“龙腾前几个月的监控还在么?”把玩着手中的钢笔帽,大腹便便的总警司抬头问。“去调一下监控录像,看能不能找到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对空调管道动了手脚。”
这个看上去颇为富态的中年男人毕竟还是一名有着二十年工作经验的资深警察,虽然岁月的风霜已经让他不再英气勃发,但偶尔眼神中闪过的一抹睿智,却仍能证明他肩上的警衔并非虚设。
“很遗憾。”
参谋长耸了耸肩,“这间公司刚好在一个月前进行了往年录像的档案更新,也就是说最新的档案记录是在一个月以前。”
“很好,缩小范围了。”
总警司笑了两声,“刚好赶上案发,刚好就碰上监控录像重置。我个人可不认为这当中存在巧合,能做得这么干净利落,必然是和内部人员有关。”
“马坚,”说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警官,“去调查一下龙腾内部负责安保情况的几名职工,所有可能接触这些监控录像的人,我要在24小时取得他们的资料。”
“是。”马警官点了点头,在上司的命令前责无旁贷。
“好的,现在勉强算是有一个突破点了。”参谋长苦笑了两声,看起来是面对这项决策无话可说。
总警司的想法没毛病,但也就仅仅局限于普通人的思维范畴。
正常警员办案,突破口无非也就那么两点:动机,以及手法。
种种的作案条件限制,其实质是在茫茫人海中不断缩小那个嫌疑人的身份范围。
体征,年龄,以及是否与受害者熟识。缩小了范围就方便审问,确定了对象就可以顺线索追查。
能对制度严谨的公司做手脚,合理判断下,嫌疑人必然存在于内部人员当中。
但总警司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这次作案的元凶并不是普通人。甚至夸张一点说,在缉拿归案之前,他们连对方是人是妖都不敢确认。
要抹除一个公司内部的监控很难么?
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很难。
那需要内部人员的通行便利,需要安保部门的条件许可,需要对公司档案的存放处一清二楚,需要瞒天过海的人脉关系。而满足以上条件者,非家贼莫属。
但对蛊惑人心的妖物来说不难。
因为在职期间接触过灵异案件,所以深谙此道的参谋长非常清楚这件事情上正常逻辑已经不足以成为判断标准。
一个普通的妖物只需乔装打扮便能变化人形,逢上夜黑风高便能趁虚而入。随便掌握了一点人心把柄就可以玩弄权术,因为活得长久,所以心性难以捉摸。
那是天生的恶徒,自然界许可的匪类。
法律于他们而言只是可笑的条条框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很多情况下往往信手拈来。
他没有阻止,是因为总警司的判断无可厚非。
除了这条路他们没有线索,那个幕后人物的藏身之术甚至连典狱司的执法人都无法揣度,更遑论他们这群警校毕业的凡夫俗子?所以今晚的会议其实更大程度上只是他一个局内人在阐释不容乐观的现实,告诉那群真正有希望破案的人,“事情远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么第二点,”他用手中黑笔标注,叹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气,“也就是典狱司方面曾不止一次提到过的‘尸源’问题。
“我了解过凡养尸之法必然需要大量生人骨血,但迄今为止除了那三例楼中命案,警方案底中确认是没有相关的人口失踪。而就连同期发生的三起命案,除了最早身亡的舒洁已经应家属意愿尸体送往火化,剩余两人的尸首都完好无损地存放在警局的停尸间里。换句话来说对方根本没有这个合理而稳定的尸源,那么作案目的是否真的只是‘养尸’,这点也该放在探讨范围之列。”
“确认是警方案底里没有发生过一起人口失踪?”
最早参与这个命题的张野微微皱眉,他心心念念的还是S市警方的这点工作效率。
有关尸源的疑问早在大楼中李江帆就已经提出过,他当时的看法就是“迄今为止受害者数量仍旧未明”。
现在参谋长同志公然站出来说话了,这摆明了就是在对着他打脸。这种时候如果再不发问未免尴尬,所以作为旁听人的他还是打算发表点意见看法。
“我确认。”
看了他一眼,参谋长点了点头。
“我翻了S市近三个月以来的人口流动记录。除非对方是在千里之外杀人,然后运尸藏在龙腾内部,否则绝无这个瞒天过海的可能。”
“我也赞同王参谋的看法。”
一直在沉思的李江帆也举手发言。
“如果真的是用生人骨血,那么遍布整个公司的空调排气口,这么浓重的血腥味绝对不可能没人发现。”
“意思也就是那家伙‘养尸’根本就不需要生人骨血?”一阵皱眉的张野脑洞大开,“难不成这厮除了阵法造诣深厚,私下已经能改良沿袭千年的养尸之法了么!”
“不。”
表情严肃的典狱司总指挥摇头,“意思是极有可能,对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在养尸。”
“……”
听到这个答案的张野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二楼的尸胎怎么解释?”他问。
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结果是现在一干人跳出来跟自己找疑点。
他心说尸胎是事实,尸气也是事实,你现在跟我说对方不是在养尸,那自己口服的那颗尸丹怎么算?尸体上搓出来的伸腿瞪眼丸不成?
“不知道。”总指挥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具尸胎我们已经过目,手法的确是养尸邪术没错,但怪,恰恰也就怪在这一点上。”
“怎么说?”张野接着问。
“养尸之术,本质是炼尸为妖。必要条件除了破棺时化为内丹的尸丹,还有尸中残存一点的元灵。”总指挥看了他一眼,回答的语气不咸不淡。
“几个意思?那尸胎没有元灵?”翻了个白眼,张野问。
“没错,你带回来的那具尸胎,恰恰就是有尸丹,无元灵。”
总指挥笑笑,语气中刻意加重的那个“你”字,仿佛言外之意是在暗示就是他张野动了手脚,这才导致带回来的尸胎有问题。
“那元灵呢?事先声明,我可有没连这玩意儿一块儿吃掉。”
听出他言外之意的张野一声冷哼,当场就摆出了一副“你能把我怎地”的泼皮相来。
他这意思很简单。
尸丹是我吃的,尸胎也是我带回来的。有什么意见你只管说,反正我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甩你。
“元灵已经死了。”
针锋相对中,第一个回话的不是总指挥,而是一旁若有所思的李江帆。
“我们在十楼碰见的那只婴鬼,不出意外,那就是魔胎的元灵所化。”
“想起来了!”闻言的张野一拍脑门,心说怪不得眼熟,那俩玩意儿确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丑。
“元灵跟胎身分开,这个又是几个意思?”说完,他对着几位专业人士问。
“独特的炼尸之法,或者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于炼出尸魔。”看了他一眼,回话的李江帆自己都为这种想法而胆战心惊。
“我觉得有问题。”
一阵深思过后的张野轻轻摇头。像是自问自答般,思维突然打结的他开始喃喃自语。
“三名死者,为什么独独是第一名被家属送去火葬?”
“因为人家死得最早,尸身腐臭最快啊……”旁听的长发妞尴尬一笑,替他回答了这个简单到过分的问题。
“不对。”不停撇嘴的张野摇头,“因为她跟另外两名死者有所不同。”
“孕妇。”
座首的参谋长应声接道,像是第一个理解了张野的意思。
“三名死者都是女性,血气属阴。而最大的区别,在于唯有第一名死者舒洁,是有孕在身的孕妇!”
“答案好像明显了。”
联想到最后一丝可能的张野突然间灵光乍现,但飞速运转的思维速度之后,是直击内心的恐惧。
“我们找错方向了。”
看着面前等待答案的众人,他一字一顿说完了这句话,紧随其后,是一瞬放大的瞳孔,以及冷汗横流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