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已经过了太多年,我当先见她这面,却没有立时生出滔天的恨意,这份恨意蛰伏了太久,待真与她遇见,却化作丝丝缕缕,慢慢且慢慢地溢出来。
“苏沁画。”我语气平淡至极,便是自己也委实听不出什么情愫。
她仿佛欲言又止,眉间有一种极力的隐忍,良久她还是只道了句:“花月。“
我耐心听颇有风华的姑娘和风祁墨相认,原来三年前风祁墨曾顺手救了她一命,姑娘叫丁杏,对风祁墨是千分万分的感激,我心里一动,知道这便是美名动天下的意安丁家的大小姐了,同时却和苏沁画一般,开始极力隐忍起来,果然这样纯情的姑娘还并不晓得风祁墨的真正面目,然,丁杏眼眸里对风二公子的款款情意,这是谁都能瞧得清楚的。
为了与自己积一些德,不拆他人姻缘,我到底忍耐了下来。
这一行不免又壮大了些,丁杏并苏沁画二人皆是北上为家中办事,如今正是归途上,恰巧可与我们同行。阮盈袖在我耳边小声道:“你瞧丁姑娘,和风公子十分般配是不是?”
我这才认真打量起风祁墨,他仍着同昨天一样的黑衣,简简单单,没有多余装饰,现在他正淡淡地对丁杏笑了一笑,堪堪是水墨画一般的行云流水,清浅安然。我撇撇嘴,小声对阮盈袖道:“虽可以称得上天人之姿,然而他的嘴巴太坏,到底配不上丁姑娘。”
阮盈袖惊了一番,回头打量我一番,然后才同我继续咬耳朵:“这话只有花月姐能说出来,许是清御郡受玄川郡的阻隔,并不知道越湖郡的这桩轶事。”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显得并不是在说他人八卦,“丁家的女子几百年来个个都有倾城容貌,到丁杏这辈自然也不例外,丁家的女子向来是不愁嫁的,却在丁姑娘这里出了偏差。丁姑娘现在已经十八,却迟迟不说亲,便是为了风二公子了。”
我心说阮盈袖也不像爱说别人家闲话的人啊,怎么如今倒和我说起这个,就听她又接着道:“风公子同瞿映月瞿大公子一样,皆是为了雾云山庄成日奔忙,虽然都过了双十年华却仍是独身,瞿公子因先前娶的妻子早逝,他颇念旧情,不肯再娶,也情有可原。而风公子么,就是因为这位丁姑娘了。据说,”阮盈袖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她借着丁家的势,将所有喜欢风公子,或是接近风公子的人,都想着法儿的赶走了,便是赶不走的,轻则毁容,重则失命。”
我张了嘴半日合不上,问道:“她难道不知道雾云山庄就是做情报生意的么,倘使风祁墨知晓了这样的事,会更加不搭理她吧。”
“风公子本来就不搭理她,只是她在风公子面前不显露半分,又看在丁家的面子上,风公子才时而会敷衍她一下。”阮盈袖斟酌了片刻,面有难色,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的意思是说,昨儿晚上你却在风公子的房间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这已经超出了丁杏的底线,若是被她知道了一点风声,便……有一点点糟糕。”
我讶然后又哑然了,再看向风祁墨时,心里便有些恓惶。
不想风祁墨本来就在看我,这一下他仿佛看出来我的恓惶,关心道:“早上没有吃饱么?我瞧着你的眼神像是饿了。”
他话音才落,我就感到两道寒光似的目光向我射来,生生打了个寒颤,心说我这样恓惶的眼神哪里就像是饿了,勉强而又哀怨道:“不,不是,我只是想起来阮妹子的事,和你没有半分关系,何止半分,简直是一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我刚觉得那两道目光渐渐弱了下去,松了口气,就听风祁墨轻笑一声,温和道:“原是我的不对,不该昨天晚上留你在我房里那么晚,还一口气同你说那么多故事,眼下却使你挂念着伤神,我也甚难受,甚伤神。”
我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阮盈袖坐在我前面,连头都不敢回,也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风祁墨这却是将我拉出来挡烂桃花了。
“风公子,不知这二位姑娘是?”我一口气喘上来,才要反驳,丁杏清音婉转,仿佛才看到我和阮盈袖一般,向风祁墨殷殷问道。
风祁墨稍稍抬手,向丁杏介绍:“这位是阮盈袖阮姑娘,瞿映月嘱咐我将她安全送回雾云山庄,而这位,”他转向我,目光专注而认真,带着灼灼的力度,“秦五,是我旧友。”
大家都寂静了片刻。连丁杏都不继续追问下去,她旁边苏沁画的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我最先回神,指着风祁墨骂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就是一时手头不便,凑巧蹭了你的饭食,你就恁得黑心,坏我清白名声,来日定会遭天打雷劈……”
“你幼时长在江南郡庆殷,父亲乃是大名鼎鼎的秦则暮,十四岁因故离家,十七岁进乌衣总堂,排行第五,在乌衣总堂的四年间,东剿碧海剑派,收玄川郡四老,亲掌秦城分堂,如今是要去意安溪寻廖九。这些,我大约没有说错吧。”风祁墨打断我的话,非常言简意赅地总结了我上半辈子。
我目瞪口呆,阮盈袖在我前面抖了一抖,我颤着手,指着他才要骂出来,风祁墨咳了一声,瞟了一眼苏沁画,我登时明白过来,倘使我不帮他挡这桃花,怕是此刻他便要说出苏沁画抢谢岑君的事了,如此沉痛且丢人之事,我自是不愿意当着苏沁画的面再回味一遍,只盼望丁杏能够明白,作为雾云山庄的二公子,江湖上的种种事端他本就了如指掌,能这样知晓我实在不足为奇。丁杏低头想了想,抬首时婉转一笑,顾盼流转:“原来却是风公子的旧友。”就此再不说话。
一路上颇为寂静,没有丁杏的絮叨,大家快马加鞭进了玄川郡。风祁墨马术颇高内功又盛,脸上不见疲态,却始终挂着云淡风清的一抹笑意。我恨得牙痒,然确确实实听说过雾云山庄两位公子的莫测武功,不敢出手。
这般憋闷至客栈,风卷残云地扫完一桌饭菜,我便道句“回屋”,默默地上楼去了。
我同阮盈袖住一间,她回来的时候,咂着嘴叹道:“风二公子诚然是聪明的,这样一来,丁姑娘许是再也不会盯着他了。你却是不晓得,丁姑娘由于打小学的是一份闺秀的仪态,吃饭讲究细嚼慢咽,你吃完了一桌饭菜时,她连三分饱都没有,脸又端端地黑了好几分呢。”
我撇她一眼,恨恨道:“真是愚蠢不堪,风祁墨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我又撇阮盈袖一眼,“小丫头,你倒不像是有心事的,先前还见你闷闷不乐,竟不知你也这样八卦。”
阮盈袖笑笑,眉眼间不带一丝愁绪:“昨天是程大哥治伤的第七天,若是昨天挺过了,以后也无大碍,若是挺不过……昨日我是有些难受,有些担心,只是如今事已成定局,再想也无用了。”
我点点头,这样看得开,倒也符合了阮盈袖的聪慧性子。
晚间我睡不着,不知是不是为了再见苏沁画的缘故,往事便如话本子一般翻涌出来,正经是历历在目,一个时辰下来,我翻来覆去的动静大约是很有些大,惹得阮盈袖也不得好眠,于是我稍稍拾掇了一下准备往院子里走走。
这一走,却走出来个一宿无眠。
阮盈袖先时就提醒过我,说道丁杏心窄,十分手辣。我虽然放在了心上,却是不以为然的。然,她这一副柔弱且绝色的脸,到底是狠狠地骗了我。
月色甚好,我在院子里瞧不过瘾,便纵身上了房顶,坐了一会儿,正寻思要不要弄些零嘴来边吃边赏,就听得四周刷刷几声,窜出来几道黑影。黑影身形甚快,我竟有些辩不清一共几人,才堪堪数清了总共是一十五人,便瞧见他们以一种合围的阵法将我困在中心了。
这下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这样的恨法,倒似和恨到了骨髓里一般。想我自乌衣堂覆灭以来,一路小心谨慎不露行迹,只有在相救阮盈袖时得罪了江家,又在下午因风祁墨几招贱嘴得罪了丁杏,其他实没有什么事能惹得人这样劳师动众。当下我便赌一把道:“丁杏却也忒没自信了,生得这样的容貌,还是不放心自己的心上人看上别人。”
为首的黑影不动声色,只打了个手势。
手势打的利落,刚一打完,周围的黑影瞬间扑了上来,招招都是要命的招数。我一壁躲闪,一壁嚷道:“你们还要脸不要了?话都不说就动手。”转念一想,倘若真是丁杏派来的,这便都是风祁墨惹出来的祸患,委实该拉上他一起,便放开嗓门喊道:“风祁墨!风祁墨!你出来!”
然而不知是丁杏使了什么办法将风祁墨留在屋内,他竟丝毫不出声,也未来关心一下我的死活。倒是阮盈袖听到我这一声声催命般的呼喊,赶了出来,却因武艺太差,连插手进来都是艰难。
我心说这算完了,大约秦花月活不过今晚,唯独可惜还没找苏沁画和二娘报仇,然则我二娘到底叫什么来着?仿佛是苏桔香?这么一走神,左肩立时中了一剑,霎时更落下风,眼见屋顶颇小,再斗下去早晚得被刺十个八个窟窿,我乘着一个空挡,发足狂奔,所幸这些年唯有这逃命的功夫练的是一等一的好,那十五个黑影还未反应过来,我已经将将要跑到二里外了。
黑影打了声呼哨,又团团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