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坐定,点好了菜,风祁墨才悠悠过来,坐在我的对面。我十分有骨气,并没理他,菜来了便大口吃菜,正夹了一筷子炒鸭舌放进嘴里,风祁墨喝了一口小酒,说:“你吃醋了。”
鸭舌一时被卡住,联想起先前朱记大饼的事,琢磨着以后若和风祁墨同桌吃饭,竟一定要千般万般的小心在意,不然堂堂一位名震江湖的杀手秦五,死于被食物噎死,岂不是十分丢脸。我将菜肴吃下去,才要说话,一人隔了几张桌子,忽然激动地站起来,冲我这方向喊了声:“花月!”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忒熟悉,明明就是前两天才听见过的。
还没回过头去,这人已经招呼了小二将碗碟挪到我们这一桌,我冷眼看着他兴高采烈地坐下来,说:“谢岑君,有完没完?”
当年的事,谢岑君只能当得起一个“负心薄幸”,却因并没有害我娘的性命,我也用不着取他性命作为报复。只是我实是愿与他此生不再相见,哪知光这几天,就见了不下一面,且瞧他这意思,我竟还得再见他不止两面。
风祁墨微微一笑,没有赶走他,只自顾自地品酌清茶。我敲了敲桌子,对谢岑君说:“你最好快点走开,我耐心有限,当年的帐,倘若真算起来,你也欠我良多,别当我那么心善。”
谢岑君委屈地瞧着我,语意温柔道:“花月,当年的事儿我并不知情,我爹让我同他一起押镖,我便去了,谁知他们便逼走了你。其实我心里还是十分有你。”
我打了个寒颤,嫌弃道:“你不知你夫人苏沁画前两天差点和你在禹城郊外偶遇吗?只是你有事又回城去了,而你夫人却是一路往越湖郡走。”话锋一转,我讽刺地笑了,“怎么,你和你夫人距离这样近,竟不一同回家?还是说你又见异思迁,看上更好的了?”
谢岑君脸上白了一阵,然后才慢慢解释说:“我出门和她出门,本来是为家里办不同的事,和她碰不上也属正常。然而花月,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苏沁画在我的心目中,那是远远不及你的。”
我还没说话,对面的风祁墨“噗”的一声笑了。谢岑君这才向他行了个礼,施施然道:“让风公子见笑了,谢某一心只想挽回秦姑娘,想着风二公子也和在下相识,便没有先招呼公子,还请见谅。”
风祁墨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悠悠地瞟了谢岑君一眼,然后把我深情款款地看着,说:“谢公子是该求我见谅,只是见谅并非是谅你没招呼我,而该是求我原谅你对我家花月风言风语,太过逾矩。”
这下满桌都安静了,只剩风祁墨一双凤眼邪挑,将我灼灼望着。
然我同风祁墨到底呆的久了,早已习惯他的语出惊人,是以虽然我静了片刻,仍然很快反应过来,举起面前的茶杯,向风祁墨羞涩一笑,遥遥相敬,小声说:“祁墨,怎么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我却是怕谢公子伤心,一直没提呢。”
风祁墨难得的抖了一抖,谢岑君长大了嘴,半天也没能合上。
我甚满意,决定再加一把火,于是起身坐到了风祁墨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故作欢喜道:“祁墨,今晚不知你又想带我去哪里游玩呢?咱们吃了饭就快些去吧。”
风祁墨到底心黑脸厚,这当口他已经反应过来,反手将我的手牵住了,痴痴地看着我:“你说去哪里都好,花月,不论如何,我都听你的。”
谢岑君的脸色彻底垮了。
这天晚上谢岑君住在我左边隔壁房间,一开始安安静静,没甚动静,我以为他就此放弃了,心中很满意,哪知躺在床上就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他敲了敲我们之间相隔的那面墙。
“花月,你睡了吗?你武功这样好,我知道你听得到。”谢岑君殷殷地在那边说道。
我翻了个身,并没理他。
“花月,”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你心中恼恨我当时对苏沁画产生了情谊。但苏沁画心机颇深,每每来我家,总千方百计讨好我的母亲。我娘受她哄着,十分开心。而你却不爱习武,连我家也不爱来,我娘便天天念叨着要我以平妻之礼迎娶苏沁画过门,我怎么肯?趁着爹爹出去走镖,为了躲避我娘的执着,我也跟着出去了。却是回来才得知你已经离家。这些年来我十分挂念你,我知道你与风公子没有什么,即便他瞧着你似乎确是有情,你对他却是没有的,我就想问问你,你现下过得好么?还肯不肯接受我?”
他说的情深意笃。我翻身坐起,愣愣想了一会儿,才隔着墙将声音传过去:“谢公子有家有室,还请自重。秦花月确然已不是当初的秦花月。不论你相信与否,当初的秦花月是真心实意的想嫁给你。然而谢公子不知道,忍着他人的嘲笑一次次去谢府寻一个不将你放在心上的人是怎样的感觉。如你当时真心怜惜我,怎会一次又一次接受苏沁画的好意,又怎会为了躲避不告而别。”
不等他反驳我的话,我又抬高了声音说道:“若问我为什么没在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就将你一剑刺心,也没在见到苏沁画的时候就将她斩落马下,那也只是因为你们手中没沾上我娘的性命。你们一个负心薄幸,一个狼心狗肺,我只须看着你们将来怎生收场。”
“另,”最末我又加了一句,“我对风公子十分上心,他连续两次相救于我,我已向他许下以身相许,若你再来犯我,不待他将你如何,我也会亲自领教下谢公子的超然剑术。”
这番话说下来,我心大快,甚是满意,却蓦地有种绝断过往种种的茫然无措之感。
谢岑君倒是默然了,良久他说:“花月,你原本就是我的,我不会放弃。”
我知道谢岑君这人,虽然负心,认定的事却也十分执着,当年我不足以让他十分认定,现下作为一个杀手,手染鲜血无数,既不温柔,也不可人,他倒开始心心念念起来,一时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左边隔壁间一声轻笑,我才想起左间那房里住的是风祁墨,以他内功之深,恐怕刚才的话他尽数听了去,果然他笑了过后,一缕清清楚楚的明朗之声传入了我的耳中:“谢君以为小五儿是什么?她并非物品,心思所在,可不是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谢君若不再言语,我且让你自便;若还多说半句僭越之话,”风祁墨又是一声轻笑,语意嘲讽,“谢家之势,还不入我的眼。谢君自行斟酌。”
我与谢岑君对话之时,都是以音过墙壁而让对方知晓,风祁墨却乃是用着深厚内功,传秘音分别入我和谢岑君之耳,其他人是半分也听不见的。
这一下高下立见,谢岑君又是半晌没了话,我听见仿佛他狠狠锤了下桌子,然后又变得十分傲气起来,向风祁墨的方向说:“雾云山庄好大的名头,可在我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待我有朝一日将……”这时,谢岑君房中一名随侍低声说了句:“公子慎言。”谢岑君冷哼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我在房里等了一会儿,谢岑君和风祁墨都没有再发表什么超然的意见,我便也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白,风祁墨弄了些吃食在我屋中的木桌旁吃的开心,见我醒来,瞥眼道:“当杀手的都这么懒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很懵然,过了一会儿我才恼火起来,骂他:“要脸不要了?大早上闯入女子闺房,还故意不出半点声响,让我如此……如此丢脸!”
风祁墨一笑:“你作为一个杀手,不可能这样没有防人之心,只能说是因为有我在你甚安心,你既对我十分安心,我不打招呼进来又有什么不妥?”
我又懵了,难道因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我身边的潜移默化,我竟已对他很放心了么?须知我原先,光凭着机敏的感觉,在睡梦之中也能够察觉武学高手的靠近的,哪怕这人武艺高我许多,这份逃命的本事也从没失算过。现下到底是怎么了?